暴雨来袭,猝不及防。在古老的传说中,有一座常人见不到鬼城,居住着数十万猛鬼,一旦鬼城的城门打开,猛鬼便会倾巢出动,只需十个日夜,便可将人间摧残成地狱;而这座传说中的鬼城,只有在暴雨之夜才能勾勒出隐隐约约的轮廓,惨白的闪电下,夹杂着猛鬼的嚎叫。暴雨之中,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从雨中逐渐走来一个白色的轮廓,戴着一顶白色的斗笠,白布裹着面容,只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身披白色长袍,拄着一根雕刻成龙形的拐杖,龙头处缠绕着可以摄取魂魄的紫金铃铛。那白色的身影,在一道闪电之后,突然出现在鼓楼小区的门口,每迈出一步,拐杖上的铃铛便会发出声响,愈来愈近。急促而细密的雨滴,不约而同的绕过那白色的身影,他缓慢的行走着,霎时,天地万物都仿佛停滞了一瞬,他竟然踏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雨滴,一步一步的走到夜空之中。一双不染纤尘的白色鞋子,踏在千年古槐的一片叶子上。一时间,白袍人拐杖上的紫金铃铛,疯狂的摇动着,连成一串听起来有些刺耳的旋律;更为可怕的是,足有四层楼高的千年槐树,忽然像是复活了一样,摇动着枝叶交错的树枝。槐树之下,突然从暴雨冲刷的泥土中,伸出一只手臂,腐烂的指缝里沾染着淤泥。然而,这诡异骇人的一幕,还在一单元101房间内的陈浮生等人并不知晓。“那些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对我而言还是历历在目。”
袁老师的鬼魂坐在椅子上,身后是他的亡妻和年仅七岁的孩子,左手边坐着自己尚在人世的母亲,对面坐的是夏敏,陈浮生、杨耀和苏弦站在夏敏的身后。窗外的暴雨不绝,更衬托出几十年前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1964年至1965年之间,周边的一切好像都陷入了疯狂之中,每天都有人被抄家,每天都有人被游街示众,双手背在身后捆着麻绳,脖子上挂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那是一个中午,我刚和老夏从学校回来,正好看见几个唱戏的被押解到了这里,就在那颗槐树前,一把火,把那些唱戏的服装烧了个干净,漫天的大火,那些原本在舞台上唱戏的人,脸上的油彩都被熏黑。然后领头的人,拿着喇叭念了他们的罪状,又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检举揭发有奖,誓死不从那就是自取灭亡’,一时间,所有跪在地上的戏子,都在互相揭发那些一同登台表演的朋友。那时候老夏下意识说了一句‘疯了’,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在那个年代,‘知识越多越反动’,我和老夏这些闷头搞学术的人,终究还是没能幸免。”
“袁老师,除了这件事和小区里的槐树有关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陈浮生问了一句,而后便有些后悔,他竟然忘记了袁老师一家三口就是吊死在槐树上。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袁老师一时心痛难忍。“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袁老师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没过几天,我也被‘五人小组’审查,面对他们强加给我的罪名,我一个一心一意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受不了那样的屈辱。我当时气在头上,想用淋漓的鲜血震慑那个疯了的年代,便拉着妻子和孩子……悲愤欲绝的吊死在了那颗树上……”站在袁老师身后的年轻女人,将手掌搭在袁老师的肩膀,像是在说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那个惹出一连串麻烦的鬼小孩,也攥住了袁老师的手,像是在安慰自己的父亲。听到这里,陈浮生和苏弦这两个情感细腻的年轻人,仿佛都感同身受。尤其是苏弦,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些身处动荡年代的诗人,他们不愿见到国家一步步沉沦,便选择了跳海自杀,希望自己的性命唤醒国人;袁老师的选择,和那些诗人一样,骨子里都希望国家能变成理想中的样子。但是,袁老师讲述的这些事情,都不足以造成如今的状况。杨耀对世间所有奇闻异事都了解十之八九,很清楚千年古槐隐藏的秘密不止如此。“袁老师,恕我冒犯,我很想知道,在那个年代惨死的人,死后尸身都被埋在了哪里?”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在65年的时候就已经悬树自杀了。”
“那么,老婆婆,您知道这些事情吗?”
杨耀转头看向那个皮包骨头的老人,据他估算,这个老婆婆应该也有一百岁,而且,一定是目击了当时的所有事情。老婆婆咳嗽了一声,缓缓的开口。“我那时候还在乡下,某一天都到了木枝给我写的信——木枝是他爹取得名字,他爹是村里的教书匠,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便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在信里,木枝写了他的遭遇,我赶紧就从乡下赶过来。可是,一到地方,就听到木枝一家三口已经吊死在了槐树上。”
老婆婆说到这里时,浑浊的双眼也变的泪眼破碎,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闹出了这样的事,都说是不祥之兆。正好,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年轻的道士,说槐树属阴,木枝一家三口可能会冤魂不散,便让人把遗体埋在了槐树下,说着这样可以镇压厉鬼;说来也怪,那几天突然很多人都莫名其妙的暴毙,于是,所有暴毙的人都被埋在了树底下,前前后后……我记得一共埋了八十一个人。”
“八十一个人!”
陈浮生张大了嘴巴,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居住着许多退休老教师的小区,地下竟然埋了八十一条性命,而后陈浮生嘴里念叨着,“八十一,八十一……我明白了,这全部都是那道士的阴谋,他这是想‘养猛鬼’!他根本就是个邪道!”
“浮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弦望着表情剧变的陈浮生,也感觉到好像某种可怕的事情快要发生,“八十一怎么了?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问题应该不是‘八十一’,而是‘九’。”
夏敏虽然不懂得一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但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她的文字的理解很是通透,“‘九’这个数字很特别,在个位数中是最大的一个,所以才有‘九五之尊’这个意思,‘九’是最高,‘五’居于正中,因此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夏敏说的很对,我补充一点。”
杨耀双目微闭,一刻不停的思索解决问题的办法,“古人又把数字分为阳数和阴数,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奇数和偶数,‘九’是最大的阳数,也就是‘至阳之数’,而‘八十一’是由两个‘至阳之数’组成,这就别有意思了,结合这件事来看,也就是生哥所说的‘养猛鬼’。”
“属阴的槐树下,埋着八十一具尸首,阴阳交汇,冤魂不得轮回,永远被困在槐树周围。带待时机成熟,便可化为‘猛鬼’。”
陈浮生表情凝重的看向杨耀,嘴唇莫名有些发干,“小杨子,这‘养猛鬼’的邪道,估计……连你都对付不了。”
话音刚落,大地惊雷,房间内一刹那明亮起来。夏敏惊呼一声,瞳孔放大的看着对面的袁老师一家三口,只见他们原本保持着“人形”的魂魄,忽然变得戾气横生,逐渐变成了透明的幽绿色鬼魂。杨耀猛然拔出了“七星驱鬼剑”,他很清楚,这是变为猛鬼的征兆!看来,一场无可避免的灾难,注定在这个暴雨侵袭的夜晚降临。苏弦的目光无意间瞟向窗外,一脸惊恐的扯了扯陈浮生的衣衫。“浮生,你看,那颗千年古槐好像……好像复活了。”
陈浮生顺着苏弦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了这一生最恐惧的一幕——那颗一动不动的千年古槐,像是忽然得到了生命,疯狂的扭动的枝叶,像猛兽般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咆哮;更有绿油油一片的猛鬼,从地底爬了出来,涌上了槐树的树干。灾难,已然降临!暴雨之中,一号楼潮湿昏暗的楼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阿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袁老师一家三口的鬼魂……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而且就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失去意识一般的朝着那颗槐树飞去?”
“在这人世间,人死之后,三魂六魄会离开肉体,由阴间的鬼差引渡到八百里黄泉;而因为某些原因,逗留在人世间的魂魄,我们便称之为‘鬼’。鬼也有很多种,一般的鬼,因为生前有放不下执念,只有完成遗愿才能被鬼差引渡;而那些怨念深重的鬼,会带着生前的怨恨,害人性命,也就是‘厉鬼’。但即便是厉鬼,也会保持着自己的神智,唯独……”陈浮生的目光穿过走廊,已经见到了那个浑身爬满猛鬼庞然大物,“唯独着猛鬼,是人为制造出来了,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只能听从操控着的命令,陷入无休无止的杀戮。”
“如此说来,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便记载着‘猛鬼之国’的事情。”
苏弦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睡衣,迎面而来的风雨不停的打在身上,丝丝寒意已经渗透到了骨头里,说话也有些哆嗦,“古籍记载,有一个地势偏僻的小国家,百姓一直是安定幸福的生活。然而,两个大国交战之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隐秘的小国,于是无可避免的将战火引入小国的国土。一日之内,血流成河,城中百姓的尸骨堆成了山,还未被历史记载,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后来,这个国家的子民,一夜之间,变成了猛鬼,冲出城门,将那两个大国屠杀干净。从此,这个只有一座城池的小国,便消失在人世之中,被奇人术师偶然发现后,称之为‘鬼城’。”
“这件事确实是真实发生的,虽然历史上没有记载,也只是因为史官都是些普通人,根本找不到这‘鬼城’的蛛丝马迹。但是,天下之大,奇人术师不胜枚举,终究是发现了这个‘鬼城’。”
杨耀突然语调压低,决定说出这个本不该说出的秘密,“我爷爷曾经到过那座鬼城……”说话间,四个人已经跑出了楼道,无遮无拦的置身于暴雨之中。虽然杨耀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低,和震耳欲聋的滚滚惊雷比起来,简直是别蚊子扇动翅膀还微弱,但他的话,还是让陈浮生听的一清二楚。陈浮生猛然停步,其余三人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小杨子,你说事千真万确?道士爷爷真的到过那座鬼城。”
“嗯。准确的说,是进入了那座鬼城,并且探寻到了千年之前历史的真相。”
暴雨冲刷着杨耀的面庞,让他的面容看起来竟然有些憔悴和不安,“根据爷爷的探查,那小国的一众百姓,都信奉某种巫术,甚至可以与神灵沟通——至于是真的神灵,还是邪神,现在看来也就不言而喻了。国家灭亡后,作为巫术最为强大的国主,他用自己的性命,发下了诅咒,把一国百姓的亡魂变成了猛鬼,从而灭掉了那两个屠城的大国。”
“我听说那鬼国是看不见的,道士爷爷又怎么找到了进入的办法?”
“人就是人,鬼就是鬼,磁场不同,所以人与鬼不能相通。”
杨耀仰望雨滴倾斜的苍穹,目光闪过一道雷电,“只有在这样的天气之中,雷电会搅乱人间的磁场,所以那鬼城才会露出轮廓。而且,据我爷爷所说,那鬼城……是不断移动的。”
众人皆是惊骇,一座封闭着十万猛鬼的城池,竟然是不断移动的,这是否说明,在任何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都有可能意外的步入那座“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