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秋月,东山一片寂静,只剩下寒冷刺骨的雨声。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夜过后,不知又有多少叶子会被打落,埋葬于泥土之中。陈浮生脱下黑色风衣,披在了苏弦身上,眼神中早已没了最初那份暗恋的情愫,也不像热恋时期那份浓情蜜意,有的只是一份平淡的温情——大概很多人都听过一句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在陈浮生的理解中,这并不是说结婚之后爱情就死了,而是变为了一日三餐、菜米油盐的亲情。对现在的陈浮生而言,苏弦已然是不可分割的“家人”。“浮生,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这天底下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为什么只有我们,要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呢?”
屋檐之下,苏弦伸出手掌,接住了一滴囚禁月光的雨滴,凝视着被浓云遮蔽了大半的明月,眼神中闪动着女子特有的柔弱,“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命不好,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天煞孤星’,克死了父母,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我时常觉得很寂寞,把自己锁在昏暗的房间,有时听到窗外传来其他孩子的欢声笑语,我都会憎恨自己命运,为什么我不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简单的生活?”
“我也一样啊,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七岁那年被养父母收养,还没来得及感受家庭的温暖,养父母又出了车祸。后来我知道,那起车祸不是一场意外,邪道封于修就是幕后黑手,而他的目的就是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觉得是我害死了养父母……”讲到这里,陈浮生一如往常满脸哀伤,他这二十多年经历的人生的太多寒冷,而那些融化冰雪的温暖却来的太迟、来的太少。苏弦一向是温柔体贴的女子,最见不得陈浮生眼神中流露出哀伤,习惯性与陈浮生十指相扣,像动物抵御寒冷般紧紧依偎,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这样一对儿年轻男女,经历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这或许就是他们能站在一起的根本原因。“苏苏,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憎恨自己的命运,没有人经过我的同意,就把一只僵尸封印在了我的身体里,所以才引出了日后接连不断的麻烦,我有做错了什么吗?——没有。但命运就是这样布置。”
“‘人的命,天注定’。春去秋来是命,花开花落是命,生老病死是命,人生之中那些不如意的‘十之八九’也是命。既然无法更改,就只好坦然接受。”
“是啊。”
陈浮生把每一个字都分外的拖长,缓慢的转过身,抚摸着苏弦近在咫尺的面容,凝视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苏苏,我的命运分为两段,分别是遇见你之前、和遇见你之后,我也曾憎恨命运的玩弄,但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感恩命运这份最好的安排……”正当俩人的情绪即将攀升到顶峰,下一刻就要开始约定地老天荒、海誓山盟,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出现,彻底打破了这本“言情小说”的氛围。杨耀从正殿走出来,龇牙咧嘴的好似吃了一只苍蝇,双手揉搓着胳膊。“唉呀妈呀,我是不是走到横店影视城了?这哪位大导演又在拍‘琼瑶剧’?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杨耀不合时宜的出现,用最恰当的说法,那就是一锅香气扑鼻的白粥里,掉进了一颗比锅还大的老鼠屎,再也让人没有了食欲。陈浮生和苏弦下意识分开,像是两个谈恋爱的初中生,正在接吻的时候遇见了教导主任,男孩赶紧抬着头吹口哨,装模作样的踢着脚边的石块儿;女孩则是羞涩的低下头,紧张的撕扯着衣角——也许是意识到实在是太傻了,两人又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陈浮生张开了胳膊,苏弦很自然的钻进了他的怀中,两人满脸笑容的瞧着许久未见的杨耀。“小杨子,好久不见,能看见安然无恙的站在我面前,我和苏苏都感到十分欣慰。”
杨耀也笑了笑,值得庆幸的是,从他皱巴巴的笑容里,再也找不到“夏敏”的痕迹。正殿内谈完了大事,小鬼王领着黑白无常也走了出来,走在最后的便是东山老道。不知道一个时辰里,小鬼王和老道到底谈了些什么,但从小鬼王那张孩童的脸来看,事情应当还没有妥善的解决。“老道,那我就先回家了,等时机成熟,你可一定要出手。”
“鬼王大人放心,‘诛天下妖邪,还人间太平’,是我们道门子弟的责任,老道绝不会袖手旁观。”
话到说到了这份上,就算小鬼王还想多说些什么,也只好欲言又止。小鬼王朝身后的众人摆了摆手,一阵浓郁的雾气从地底浮现,等雾气退散后,便和黑白无常一同消失在人间。秋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道观的墙壁和屋檐,更突显出眼前艰难的局面。“浮生,杨耀,还有苏弦女娃娃,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找到‘水、土’两命格的魂魄、并赶在封师弟之前保护起来,就是你们的任务。老道年纪大了,也该早点去休息了,这些‘任重而道远’的事情,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责任。”
“可是……道士爷爷,我们该怎么寻找剩下的两个魂魄呢?”
陈浮生挠了挠头,毕竟一座城市少说也要几十万人,茫无目的的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道士爷爷,你能说的再明确一点吗?比如这两人究竟在什么方位,又比如他脚底有七颗黑痣什么的……”老道笑而不语,不再搭理陈浮生,步履平稳的朝着卧房走去,只留下陈浮生一脸懵逼。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陈浮生拿起来一看,是秦风拨打过来的。“有些事讲究一个顺其自然,根本不用刻意追寻,不经意间就撞上来了。”
杨耀拍了拍陈浮生的肩膀,玩味了的说。陈浮生点了点头,大概猜出了秦风所为何事,应该就是下体大出血被送往医院的姑娘。接通电话,陈浮生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噩耗……深秋,寒夜,大雨滂沱,山洪引起了泥石流,排成长龙的汽车被挡在了高速公路上。距离城市十几公里,有一个名为地势偏僻的村落——因为村落被一条长河包裹,而河中的含沙量又不亚于母亲河黄河,故而称之为“沙河”,村子便是“沙河村”。秋雨来势凶猛,比盛夏的暴雨更加猛烈,沙河更是波涛汹涌,若不是村子周围防洪措施做得好,估计整个村子都会在一夜之间被冲毁。沙河周边人山人海,警戒线外面的村民,打着样式不一的伞,有的穿着雨衣,有的干脆就裹着一块儿塑料布,男人嘴里叼着被雨水打湿的香烟,女人抱着格外瘦弱的孩子,目光皆是对准了那条吞噬人命的沙河。一辆警车停在了人群之外,秦风穿着黑色的雨衣,提着装满法医常用仪器的工具箱,下车后就着急的往事发地点赶——秦风也没有想到,刚刚回归警队,就立马接到了一个案子,说是一个沙河村的村民在水中发现了一具浮尸,这才赶紧报了案;沙河村地势偏远,周边公安部门的设施落后,也没有配备法医,这才紧急把秦风调了过来。报案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半,只是一路蜿蜒崎岖,加上又下了一场冰冷刺骨的大暴雨,到达沙河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你就是秦风秦法医吧,我是沙河派出所的所长。”
一个身材魁梧、声音粗犷的男人和秦风握了握手,身为警务人员,说话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直接把当前的困难告知秦风,“非常抱歉,发现那具女尸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水口,你现在也看到了,这一场大雨让水流更加湍急,打捞队那几个水性好的师傅也不敢冒险,所以到现在尸体还没有打捞上来。”
“好,我知道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吧,赵所长辛苦了。”
简明扼要的说明状况,赵所长便带着秦风赶往事发地点。“村民们都让一让,不要影响城里来的法医同志办案!”
赵所长吼了一声,村民们赶紧让出一条路来——见到这一幕,秦风不禁觉得奇怪,这出了命案的地方,又不是谁家结婚,围聚过来还能沾一沾喜气,怎么能聚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见到了秦风疑惑的神情,赵所长开口解释。“这老百姓的日子,就是日复一日的过,没见过什么新奇的事儿,这不一听说水里飘了具女尸,不出一会儿就传遍了,都跑过来看新鲜了。”
“尸体有什么好看的?一般飘在河里的尸体,都会膨胀臃肿,尸体上还有微生物啃咬的痕迹,若是再碰上‘巨人观’,我看了都一星期吃不下饭。”
“应该不会出现‘巨人观’,发现尸体的时间也不长。”
“那还好,别看我是个法医,其实我也最怕‘巨人观’和‘皂化尸’……”说着,两人便走到了沙河边,秦风一眼看过去,就见到了打捞队的船只停在河上,穿着三、四个捞尸队的工作人员,都拿着强光手电照着水口之中的那具尸体。就这一眼,秦风明白了一件事,却也产生了另一个疑惑——水口水流湍急,位置又极为特殊,船只根本无法通过,所以只能停在河上眼巴巴的看着;疑惑的是,就以现在河流的汹涌程度,水性再好的人贸然下去,估计也是九死一生,而那具尸体却能“纹丝不动”的停滞在水面,这无疑是不合常理的。若是以前的秦风,肯定会尽量用科学解释不可常理的事情,但在老城医院经历了太多之后,他忽然明白什么叫“事出反常必有妖”——用一些违背科学精神的话来解释,看来这具尸体定是怨气极重,连湍急的河流都冲不走。“秦法医,你先不要着急,我已经下达命令了,一会儿让捞尸队的人一起下河,一定要保证每个人的生命安全。”
“不用麻烦大家了,让我来就行了,我们市里的法医啥情况没遇见过?我比你们有经验。”
秦风表情凝重,嘴上是这样说,其实他担心这条沙河不寻常,万一真的有邪祟作怪,无辜的人可就要遭殃了——秦风拍了拍赵所长的肩膀,眼神坚定无比,“赵所长,麻烦帮我找一根粗一点绳子,然后把绳子捆在我的腰上,你们这边的同事在岸上拽着我,我一个人下去就行。”
“这……好吧,秦法医,千万注意安全。”
身为警察,时时刻刻都要面对生命危险,根本没有那么多犹豫,赵所长很快就发动好村民,去找一根最结实的绳子。秦风留在原地,解开了雨衣的扣子,露出了法医专用的白大褂,以及藏在白大褂之下的警服。他拽出了脖子上护身符,紧紧握在掌心,默默的祈祷着,相信自己那离世的母亲,一定会在看不见的地方保护自己。不一会儿,绳子已经找来,赵所长亲手给秦风捆上,来来回回捆了好几圈,生怕绳子不牢固会出现意外。事不宜迟,秦风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放下,站在岸边简单的做了个热身运动,以防下水后手脚抽筋。他的目光始终对着沙合水口漂浮的那具尸体,通过强光手电的光亮,依稀能看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应该是一具女尸——随即,秦风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现在可是深秋,怎么会有女人穿着裙子,难道……那具尸体是夏天死的?想到这里,秦风做了个大胆的假设,女子应该是死于夏天,而后被沉尸沙河,最近因为降雨量大,才被冲刷了出来。一旦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之前判断的死亡时间就不正确,换句话说,谁也无法肯定尸体的腐败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