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秦风……”无边无际,寂静无声,黑暗之中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秦风缓慢的睁开眼睛,瞳孔暗淡无光,他孤独的漂浮着,也许是飘在漆黑无尽的夜空,也许是飘在冰冷刺骨的海底……总之,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暗、无声、冰冷的,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我要死了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秦风心中缠绕着这个疑问,他并不是一个惧怕死亡的人,因为死亡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正相反,他还一直隐隐期待这死亡,因为陈浮生曾经告诉他,死亡只是一扇门,隔绝了两个相联系的世界,只要越过那扇门,就能和很多离世的家人团聚。秦风想起了母亲,他一直想再见到去世十多年的母亲,再说两三句话。所以说,死亡其实挺美好的一件事,不过是另一种喜极而泣的久别重逢。“秦风,秦风……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是小影啊,你曾经说过,要带我去开满蒲公英的山坡,等到风起的时候,一起去追逐那些随风而散的希望;你还说要带我去看海,从小住在四面环山的山城,一直都没有见过大海呐——会是什么样子?宽阔无垠,浪花朵朵,海鸥在天上盘旋,远航的渡轮,载着远去的人通往大洋彼岸……”说着,说着,那个充满幸福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沾染了泪水。曾经憧憬的美好,再也无法实现,就只剩下满满的遗憾。憧憬越多,遗憾越多,本该两个人牵手走过的路,只剩下一个人孤独的看着风景,从前信誓旦旦立下的无数约定,终究沉入深海化为泡影,变成字字诛心的谎言。沉默了许久,那个声音又在秦风的耳畔回响。“秦风,你还记得我吗?”
秦风的眼眶湿润了,他怎么能不记得?美好的不止是那匆匆而过的四年,在他原本的构画中,未来的每一刻都应该有聂小影的陪伴,除了吃喝玩乐、四处逛逛,还有结婚、生子、慢慢变老……关于未来的每一个画面,都应当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毕业那年,秦风告别了聂小影,自以为只是短暂的分别,迟早会又重逢的日子——未来确实如同秦风的预期,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重逢。一滴泪从秦风的眼角滑落,一只手接住了秦风的眼泪。聂小影浑身散发着白色的光,进入了这个黑暗冰冷的世界。她的手心,捧着秦风的一滴眼泪,与秦风一上一下、面对面漂浮着,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知该如何诉说。“小影,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不愿意见我,没有想到……”“什么都不要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聂小影伸出手掌,堵住了秦风的嘴巴,一双眼眸里塞满了今生所有的柔情,“秦风,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活下去——你知道吗?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再想起我了,你要你一直念着我,我就能永远活在你心里,陪着你慢慢变老,看尽落霞,蹉跎年华。”
“我会活下去了,我一定会活下去了,我不会让你被这个人世忘却。”
秦风紧紧抓着聂小影的手,轻轻的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可是,我还能回得去吗?还能带着那颗思念你的心,迎接美好的明天吗?”
“没关系了,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回去。”
话音刚落,一阵夏日的微风袭来,带来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穿过了秦风和聂小影彼此凝视的眼眸——洁白的蒲公英落在黑暗深处,瞬间开出一团团、一簇簇的白花,驱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论放多少东西,都无法填满无尽的黑暗,能填满黑暗的,有是只是一颗永不熄灭的微光。一瞬间,黑暗中生出了许多盛夏的光景,在一片绿油油的山坡,吹来的风都是青草的味道。聂小影穿着白色的长裙,带着一顶秦风送她的草帽,赤足站在山坡上,脚边满是洁白的蒲公英;秦风就站在聂小影身边,与她十指紧扣,目光所至之处,便是深邃蔚蓝的天空,飘忽不定的流云,以及……那遥远的、跳动着光斑的海面。“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从来都没有来过,为什么会感到熟悉?”
“这是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走到的地方,很美吧?”
聂小影转头看向秦风,又像是当初的少女般俏皮的一笑,“省得你以后埋怨我没有信守承诺,这一段不长的路,就让我带着你继续走完吧。”
风乍起,吹起漫山的白色蒲公英,吹起了秦风和聂小影的身躯,两个人也仿佛变成了蒲公英,一同随风飘过了山坡,朝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飘去。蒲公英穿过秦风的指尖,粘在聂小影的头发,两人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一同掠过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海面。任何一段陪伴,总归是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人停止了大海的尽头,听着犹如赞歌的潮起潮落,都知晓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一次我就真的走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吧,就算我不会照顾自己,像我这么优秀的人,还找不到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孩照顾?”
“那也好,记得不要和她提起我,女人家心眼儿最小了,保不齐要和你吵架……但你可以偷偷的想起我。”
“行,我以后夜深人静、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一定偷偷的想起你。”
“再见。”
“再见。”
道出最后一声“再见”,聂小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是那种突然之间完全的消失,而不是缓慢的不见,也免得给秦风留下多一点的念想。秦风猛然坠落,掉进了深海之中,溅起了一片白色的浪花……“好消息,好消息,秦法医的生命迹象稳定了!”
救护车的门被推开,探出一个医务人员的脑袋,她急不可耐的摘掉了口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堵在公路上的每一个人。刑警队长愣了一瞬,长长的烟灰掉落在皮鞋上,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赵所长也好不到那里去,烟头都烫伤了手,他才赶紧把烟头扔掉。淅淅沥沥的雨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乐的喝彩,几十名警务人员也不再是平日里严肃的模样,关系好的兄弟们搂在一起,暗恋秦风许久的警花跑到没人的地方,嘴角忍不住笑,眼泪止不住掉。“我就说嘛,秦风这小子命硬,咋可能被一根小树枝戳死!”
刑警队长哈哈大笑,用力的扔掉了指间的烟头,拍了拍赵所长的肩膀,“老赵啊,这回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这么大的案子,没有手里的人帮忙,你一个人能搞定?”
“那是那是,在市公安局你就是我老大哥,这回等案子处理完,我肯定请你喝酒……”从沙河村回到市里的公路,再一次被泥石流堵塞,交通部门正在紧锣密鼓的疏通道路。一排汽车长龙的末尾,站在三个年轻人,他们也听到了身后的呼喊,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苏弦擦干了眼角的泪,情不自己的和陈浮生搂在了一起。杨耀一脸嫌弃的看着身旁这一对“奸夫淫妇”,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搂搂抱抱,关了灯躺在一张床上那还了得?“太好了,秦风学长没事儿,以后咱们有个病、有个灾啥的,就去老城医院,咱们专门走后门,估计连医药费都不用。”
陈浮生又说着不着调的话,这也印证了他心中难以按捺的喜悦,“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那就是人际关系,咱以后可要抱紧秦风学长这条大腿。”
“我看你呀,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每天好好的,没事儿生什么病?”
苏弦也是笑眯眯的,捏住了陈浮生的鼻子,“甭管医疗技术有多发达,医院始终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要平平安安的度过一辈子。”
“不行,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站在一起,我浑身掉鸡皮疙瘩。”
杨耀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实则是掩饰被“撒狗粮”的不爽。陈浮生放在开苏弦,还是有些害怕杨耀会触景生情,想起离世许久的夏敏。“小杨子,那个……聂小影是吧,她见完秦风学长最后一面,是不是就离开了?”
“不止如此,她本就是跳河自杀,顺道带走了秦风学长身上的‘水厄诅咒’。”
“什么?据我所知,‘水厄诅咒’不是无法化解吗?”
“这不是化解,是以命换命。”
杨耀莫名的心头一悲,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模糊不清的面容,“她的灵魂消散了,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消失,这世间再也不会有‘聂小影’这个人了。”
说到这里,杨耀下意识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自顾自的点燃。在杨耀的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老烟枪,手不离烟,走到哪里都想抽一口——他并不知道,他脑海中关于“夏敏”的记忆,已经被东山老道完全的抹除;他之所以会随身携带一包香烟,只是因为他曾经爱过一个抽烟的姑娘,虽然那个叫“夏敏”的姑娘走了,但他却保留了这个改不掉的习惯。陈浮生拿过杨耀的烟盒,叼起了一支烟,这一次苏弦并没有阻拦。三个人站在一处,望着被洪水淹没的沙河村,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一个相同的人……也许是共工再一次撞倒了不周山,人世间再一次迎来一场滔天洪水。水淹八荒,势不可挡,将沙河村完全淹没,连一棵树、一面墙、一片瓦都没有留下,统统葬身于洪水之中。位于沙河村北面的一座高山上,一颗被闪电劈成两半的参天大树,右边站着封于修,左边站着东山老道——这一对儿同门师兄弟会站在一处,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他们从来都不是敌人,只是各有各的“道”要坚守。“这场洪水来得好,趁早把这个满是罪孽的地方淹了,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封于修摸着花白的胡子,腰间捆着四个颜色不同的锦囊,不用猜也知道是“五行魂魄”中的四个,“师兄,其实我一直不理解,你明明道法无边,可比我这个榆木疙瘩强了不少,为什么从来都不制止我?”
“怎么?非要逼着我废了你一身道法,让你去做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老道眯着眼睛,一双“天眼”越过滔天的洪水,瞧着公路上站着的三个年轻人,“世间万事,上天自有安排,老道只做顺应天时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收拾你的时候;当然,老道也是有私心的人,想看看这‘逆天而为’的师弟,能不能找到‘羽化成仙’的路径。”
“我始终记得师兄常说的一句话,‘知天易,逆天难’,也许师兄你就喜欢做容易的事情,师弟我就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封于修爽朗的一笑,说他是“邪道”,其实还真看不出哪里“邪气”,“‘五行魂魄’,我已经得到了四个,还差最后一个‘土之魂魄’,也不知道那三个娃娃能不能快点找到。”
“天命自有安排,他们要走的路、要遇见的人,早已经布置好了。只是……”老道忽然抬头看向天空,不自觉的哀叹了一声,“陈浮生体内的那只‘僵尸’太强大了,不单跳出六道之外,甚至是凌驾于六道之上,老道我这一双天眼,也只能看到大致的方向,却看不到他们的结局……”等老道自言自语的说完这些话,封于修早已不见了踪影。事实上,老道心中也一直疑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得道成仙”的办法,那么“五行魂魄”之说又是从哪里流传出来?一旦开启了“五行阵法”,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拥有“天眼”的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本应该无所不知……而这一次,确实有一股力量蒙蔽的“天眼”。老道的身影渐渐消失,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