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说,是你的‘天威神咒’略胜一筹,还是我的‘净天地神咒’棋高一着?”
“师傅说了,这两门都是道门最强的术法,没有强弱之分。非要比的话,也是看谁的道心更坚定。”
“那我们比道心吧,虽然我还不知道啥是‘道心’,但我封于修天资聪颖,肯定比你高那么一丢丢。”
“不比,师傅说了,两门术法是用‘至阴之炁’和‘至阳之炁’施展,威力十分巨大,我们年纪尚小,说不定会伤到自己。”
“呦呦呦,我看你啊,就是怕被我打得灰头土脸丢了面子,不敢和我比试。那师弟可就不客气了——天地自然,污炁分散……”“哇,你玩儿真的啊,正当我怕了你不成——吾奉天威,江河日月……”术法还没施展出来,两个人的脑门上便鼓起了大包,道人火冒三丈,实在是气不过,又用浮尘敲在了两人头上,这下可好了,变成了“包上加包”,一人脑袋上像是顶了一个小葫芦;还好那个年代还没有电视机,更没有动画片,不然两个小家伙,肯定要嘲笑彼此都是葫芦娃。事后,两人都被师父关了禁闭,罚抄经文一百遍,三天之内不许吃饭。倒头来,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更厉害一点……却没想到,百年之后,这个答案终究会揭晓。陈浮生望着正在用两种神咒对弈的老道和封于修,心里也是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但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却格外的坚定——东山老道会输吗?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当代道门的掌门人呐!陈浮生永远记得,他和杨耀、苏弦误入“猛鬼之国”,老道居然一只手就撕开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国度,将三人毫发无伤的营救;他同样不会忘记,鼓楼小区的槐树突然复活,杨耀施展“天威神咒”,直接扫平了数以百计的邪祟,杨耀都如此厉害,更何况是东山老道呢?与陈浮生的乐观不同,杨耀则是满脸的担忧——他太聪明了,从出手营救自己爷爷的那一刻,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封于修找到了老道心中的破绽,才把一分钟就能解决的战局,拉扯的如此焦灼;至于那个破绽究竟是什么,杨耀也猜到了几分……看来,牛大宝的死亡,还真的和老道脱不了关系。金光和蓝光交相辉映,封于修周身漂浮着千千万万的蓝色符篆,东山老道周身涌现出金色的古文字,双方的力量都达到了顶峰,但都无法松懈,所以一次又一次突破极限,力量还在节节攀升……断裂的瀑布,两股强大的力量的碰撞中,彻底震散成一滴滴水珠,急速向四周飞驰,变成了一颗子弹,击穿了花草、树干、墙壁,砸在地上都是一个深坑。厚重的城墙,可以承受千百年的风吹雨打,可以抵御千军万马的进攻,每一块儿砖墙都是千斤重的巨石,但在这一刻都像是纸糊的一样,墙壁不停的碎裂、倒塌。城外的护城河,那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也在这一刻沸腾,而后掀起了滔天巨浪,将悬挂在上方的铁索桥直接四分五裂,波涛汹涌犹如一只发了狂的洪荒巨兽。八只“不化骨”还在艰难的支撑,即便是不死不灭的身躯,也遭受了无法愈合的损毁,但就在这一刻,为首的红衣女僵尸,却抬头看向了站在对面的苏弦……苏弦!这个名字同时出现在陈浮生和那女僵尸的心中,那一刻,他们都顾不上自己的安慰,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保证苏弦的安全!红衣女僵尸身后还有七个同伴、一群弱小的家族子弟,她若是离开,岂不是要将身后的同伴至于危险的境地?苏弦与身后的几百同伴,究竟孰轻孰重?陈浮生想到苏弦的一刹那,就打算拼命去救,可他现在不能抽身,杨耀的铜钱已经抵挡不住,他一旦贸然离开,动用僵尸之力或许能救下苏弦,那杨耀可就是必死无疑!苏弦与身旁的杨耀,又是孰轻孰重?这是一个无法选择的难题,但结果都是相同的,没有人能保护苏弦……苏弦孤零零的站在城墙外,闪躲着滚落的巨石,一时间地动山摇,她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一块尖锐如斧头的石头,朝着她的面门砸了下来——那一刻,苏弦下意识捂住了头,本能的想喊一声“浮生”;但那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唤,却堵在了胸口,她不能喊,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动摇陈浮生的心。透过城墙的缝隙,苏弦泪眼朦胧的瞧着艰难支撑的陈浮生,她知道陈浮生无法做出选择……既然如此,苏弦便替陈浮生选择答案。如果今天必须要死一个人,如果陈浮生今天必须要失去一个人,苏弦宁愿是自己。苏弦闭上了眼睛,什么都没有想,她不想去回忆那些与陈浮生相关的往事,也希望……自己死后,陈浮生同样不会想起那些往事……就在这个时候,那口长三十三丈、宽一十一丈、高九点九丈的巨大石棺,从缝隙中露出了一道黑色的雾气,迅速钻到了城墙之外,刚好在巨石砸下的一刹那,将苏弦安安稳稳的保护好。黑雾浮动在苏弦的头顶,随后分出一丝,绕过了苏弦的手指,穿过了她飘舞的长发,停留在他身后——忽然之间,苏弦感觉到,好像被一双熟悉的手臂轻轻的拥抱着,那双手臂曾经带给过她无限的温柔,带给过她无所畏惧的安全感,她似乎曾躺在她双手臂中安然入睡,也似乎也曾在那双手臂中安然死去……苏弦愣了一瞬,隔着破碎的城墙,看向了那口停放了千百年的石棺。不知道为什么,苏弦有一种感觉,她好像认识石棺中躺着的墓主人,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陈浮生同样见到了这一幕,那一刻他的心异常疼痛。他从见过苏弦那样温柔的表情,对待一千种人,都有着相同或相似的温柔;可这一次,苏弦脸上的温柔,是独属于一个人的,而那个人不是陈浮生。杨耀也看见了那石棺中的异动,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红衣女僵尸要不顾一切的救下苏弦。看样子,苏弦和石棺中的墓主人,真的有一段很漫长的故事……陵墓还在崩塌,每个人都已经撑到了极限,老道和封于修也是如此。鲜红的血,染红了老道花白的胡子,周身漂浮的金色文字开始暗淡——他输了,从他悄悄调转“三尺神剑”的剑尖,让神剑刺穿牛大宝心脏的那一刻起,那就已经输了。如今他的道心,就像夏天随手打死一只蚊子后,沾上了一点血迹,而这一点血迹,就是老道溃败的缘由。然而,令老道意外的是,他即将崩溃的前夕,与自己敌对的力量忽然消散了——不是减弱,而是一瞬间全部消散;仿佛是一场燎原的大火,并非是把枯草烧完后慢慢熄灭,而是就在一瞬间,连一颗火星都不剩下。老道猛然抬起头,才发现封于修眼眉低垂、心死如灰。金色文字全部涌进了封于修的身体,犹如千千万万把利刃,将封于修扎了千疮百孔。这一场道门至强神咒之间的对决,老道确实输了,可封于修却是死了。陵墓停止崩塌,地面不再晃动,一切都归于平静。封于修的眼眸也格外的平静,望着漏洞的墓室穹顶,三落下一片又一片黑色的雪花,像是扑火后的飞蛾,走到了他百年人生的尽头。“师弟,你的道心……怎么散了?”
老道站在封于修身边,置身于黑色的雪花之下,看不到面容,同样看不到悲喜。“我累了……很累很累……”封于修披散着头发,双目逐渐暗淡,“师兄,这世上真的没有得道成仙的办法吗?我苦苦追寻了一生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那我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封于修不再说话了,他的眼睛始终半睁着,但肉体已经比雪花更加的冰凉。杨耀缓缓走到老道身边,俯视着自己的师叔,他很难想象,封于修这样一个在道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者,居然就这么死在了眼前。漫天的雪花飘着,杨耀并没有强敌死去后的一份轻松,反而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爷爷,师叔赢了,但为什么会死?”
“陵墓崩塌的时候,从石棺中涌出了一道黑雾,你师叔见到了,便知道所谓的‘五行大阵’,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师弟苦苦追寻了一生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无论他再付出多少努力,即便看到希望,不过也是自欺欺人、一触就散的幻觉。”
老道俯下身子,为封于修合上眼睛,默默的念动着“祈福咒”。黑色雪花堆积的速度很快,地上就像着了一团又一团黑色火焰,冰冷无声的燃烧着。陈浮生在火焰中奔跑着,任由这些火焰灼烧着身躯,他冲出了城墙外,越过挡在路中间的石块儿,终于见到了缓缓站起身子的苏弦。陈浮生瞧着近在咫尺的苏弦,突然觉得苏弦好像就是一场梦,他一旦抱住了那个身影,这场漫长而精彩的梦,就在他的怀中消散——所以,在距离苏弦还有一步之遥的位置,陈浮生停下了脚步,他呆呆的站着,凝望着苏弦有些虚幻的面容。“苏苏,对不起,我没能赶过来保护你。”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
两个曾经同床共枕的人,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两个曾经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人,好像在此刻突然变成了陌生人。是因为陈浮生没有救苏弦吗?不,两人都知道,是因为另一个,在苏弦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在苏弦独自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救下了苏弦。站在护城河对岸的僵尸们同时站起身子,淡蓝色的眼眸瞧着那座封印了家族千百年的石棺。所有人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忽略了陵墓之中最危险的那个麻烦——就在封于修被“天威神咒”杀死的时刻,他怀中一蓝一红两颗珠子,也飞了出去,在半空中便被两只“赢鱼”接住;而那两只同样一直被忽略的“赢鱼”,已经悄悄将最后的珠子安置到了石棺之上。“五行大阵”,从来不是一个用来得道成仙的阵法,而是用来永生永世封印一只僵尸始祖的办法;集齐“五行魂魄”,炼制成五颗灵珠,镶嵌到石棺之上,也根本不是“五行大阵”,而是解开封印的办法。五颗珠子都已经归位,便是封印解除之时。石棺上雕刻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散发出四种光芒,围绕着位于中央的麒麟,逆时针的旋转了一圈,五大神兽的浮雕同时消失,石棺缓缓开启……“自本尊被黄帝贬入黄泉,后被三界诸神联手封印在幽冥之海,就是这一觉……睡的最漫长了……”漫天的雪花,在听到这个死气沉沉的声音后,霎时疯狂的飘舞,涌向了石棺。一个白衣胜雪、黑发飘舞的身影,直立着从石棺中站起,伸出手掌,将一朵雪花捧在了手心——他面容俊朗,英气勃发,像是逍遥自在的仙人,像是玉树临风的剑客,像是腰间携酒的诗人……总之,他的出现着实让人感到意外,因为“四大僵尸始祖”之一的嬴勾,是嗜血僵尸的真祖,断然不应该是这个模样。手中的雪花飞速旋转,变成了一束洁白的花朵。嬴勾转过头,看向城墙之外的苏弦,伸出了手掌。苏弦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着嬴勾飞来,安稳的站在了石棺之上,手掌也被嬴勾温柔的紧握。一朵晶莹剔透、纯洁无瑕的冰花,插在了苏弦的发梢。“雀灵,雪又下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