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想要真正成为阴间的主人,那么现任鬼王必须死,所以必须保证小鬼王的安全,可老道道心破损,实力大不如从前,于是只好拜托老朋友金龙禅师。佛家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金龙禅师当即便前往了地狱。这只化身为蝴蝶的信,就是出自金龙禅师的手笔,专门来告知老道小鬼王已经安全。“爷爷,我以为你只是纸人扎的栩栩如生,没有想到你蝴蝶也扎的这么漂亮。”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坐在窗边椅子上的杨耀——当然,此时的杨耀,在圭山陵墓是被嬴勾一击打回原形,身体还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除了头部和胸膛,其余部分都是薄薄的一张黄纸。杨耀抬起了右手,心里不禁泛起一层苦水,这还是那只能握紧“七星驱鬼剑”的右手吗?曾经那个“手持神剑,荡平妖邪”的小杨爷,到头来自己连人都不是……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非但不是人,连不能说话的畜生都不是,连一朵也会盛开枯萎的花都不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小杨爷……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杨耀苦笑一番,头一次觉得心里这么不是滋味,但他马上又问自己,纸人也有心吗?“爷爷,你瞧我现在这个模样,若是被我自己看见了,还以为是邪祟附着到了纸人上,搁着我的脾气,非把他用一把火给烧了。”
“何苦呢?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又有什么可看不开的呢?”
“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居然不是人,只是一张纸罢了……”杨耀昂起头,耳边吹拂着雪花,眼眸通红,只能露出一丝苦笑。回想起那些恍如云烟的过往,陈浮生、苏弦、夏敏的面容不停在脑海中交换,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杨耀忽然有些不明白,他真的存在吗?假如他真的被一把火烧掉了,无非老道再扎一个纸人罢了,而那个纸人还是他吗?慢慢,杨耀闭上了眼睛,胸部和头颅也变成了纸人的模样。老道长长的叹了口气,身躯仿佛比前几日更瘦弱了几分,原本合身的道袍也变得宽松。他凝视着落入道观的飞雪,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个冬日……东山脚下,小小村庄,一个孤寡老人在一夜的飞雪后,悄无声息的去世了,村子人自发为老人出殡——老人原本有一双儿女,小女孩八、九岁的时候,正赶上三年大旱,用一口袋粮食,卖给了逃亡时碰见的一户人家,此后人海茫茫了无音讯;儿子在逃亡途中,染上了病,卖女孩的那袋粮食还没吃完,就死在了路上。这老人一个人活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找到那个被贱卖的女儿。村里人觉得老人死的孤单,这以后下了阴曹地府,估计也没什么人陪伴。便上了东山,想着让老道扎一双儿女,也好和老人一起合葬。老道一口答应,当天夜里便扎好了纸人,男娃娃、女娃娃也是有鼻子有眼。就在这时,一阵寒风推开了窗户,涌进了一地雪花,老道起身去关窗户。转过身来一看,那女娃娃还躺在地上,男娃娃却不见了踪影,老道抬起头,才发现男娃娃跑到了房梁上,老道心想,许是这阵风吹的太邪性,把那男娃娃吹到了上面。老道拿着竹竿,打算把男娃娃捅下来,不料,竹竿刚一伸上去,那男娃娃居然抬手攥住了竹竿——这一下,老道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感情刚才那一阵风里吹来了一缕游魂,跑到了这男娃娃的身体里;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一缕游魂也算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老道也不再为难他。老道重新扎了个男娃娃,第二天清早,一并送了出去。之后的日子,那附着了一缕游魂的男娃娃,整日便陪着老道同吃同睡,说来也怪,男娃娃可能是沾染了太多人气儿,身子也慢慢变成了人,老道觉得惊奇,也在犹豫,莫非不该留下这个成了精的纸人?老道思虑着,谁成想那男娃娃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爷爷”。就因为这一声“爷爷”,老道便不再顾忌太多,因为老道俗名姓“杨”,便给这成了精的纸人取名为“杨耀”——这便是杨耀的来历。回想完这些前尘往事,老道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无论这杨耀是血肉之躯的人,还是成了精的纸人,都是他唯一的孙子。道观正殿,雾气缭绕,满是草药的味道。陈浮生就躺在卧榻之上,他像是患了重病,面色苍白,毫无生息,若是三更半夜有陌生人闯入道观,八成以为这里还是个停尸的地方。当然,道观中也不会有陌生人拜访,来的皆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小鬼王狼狈不堪的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支撑着那张蓬头垢面的娃娃脸,身上的西装也是残破不堪,绑的长生辫也披散开来,无论是打远处看还是走近了一瞧,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小女孩还是小男孩。黑无常穿着与面色融为一体的黑西装,一脸的凶神恶煞,倒也做足了“保镖”的本职工作,那是对小鬼王寸步不离。“妈的,这该死的破地方,房顶上破了个洞不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本王这么尊贵的身份,居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这找谁说理去?”
“鬼王大人息怒,咱们现在是无家可归、寄人篱下,就不要发牢骚了。”
黑无常低下身子,又在小鬼王耳边轻言细语,“大人,这阴间失守,那帮僵尸保不齐还要天罗地网的追杀您,黑子我真没把握保护好您,一会儿东山老道来了,您可要控制好脾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说几句好话不丢人。”
“不用你多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办。”
经历了这番猝不及防的变故,小鬼王心智也成熟了不少,学会了收敛自己的小孩子脾气。小鬼王一声叹息,眉宇间满是哀愁,“黑子,我有点担心孟婆和小白,十殿阎罗死了死了吧,我倒也不会太难过,正好也能抄了他们的家产充公;可是……小白和婆婆,一个是我忠贞不二的狗腿子,一个是养我长大的乳娘,连鬼王我都可以不当,只要他们能平安无事就好了……”黑无常宠溺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小鬼王,一时间差点老泪纵横,既有着孩子长大成人的欣慰,也有着无尽的难过。放眼整个阴间,要说谁和白无常的关系最好,自然非黑无常莫属,自己老兄弟老搭档生死未卜,他若能安心反倒是奇了怪了。说话间,老道走进了正殿,一眼便瞧见了三个来客,但他最关注的,还是站在陈浮生床榻边的金龙禅师——说起金龙禅师和老道,虽是一人入了佛门,一人入了道门,本应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可两人的各是自己的家门的一号人物,自然也有过一番交情。两人同时察觉到彼此的,不约而同的对准了目光。“禅师,多谢你仗义出手,将小鬼王一路护送到东山。”
“阿弥陀佛,道长客气了,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地狱遭了劫难,老衲自当全力以赴。”
“那……不知禅师还有什么打算?这次危机,说到底还是我那师弟封于修引起,他若不是执迷不悟,也不会中了计谋,致使水之僵尸嬴勾苏醒……”讲到这里,老道心中一阵悲戚,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那师弟也已经去了,都说“死者为大”,眼下也不是数落谁犯下错误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是我道门引起的灾难,也不好劳烦禅师。”
“老衲前往地狱,便已经沾染了‘因’,自当接受这‘果’,道长好意,老衲心领了。”
这一佛一道交流着,全然忽略了小鬼王的存在。小鬼王一时气不过,“蹭”的站起身来,站到两人中间。“你们两个不要再唠家常了,这都火烧眉毛了,能不能尽快把问题解决?阴阳两界虽然互不干涉,但又紧密相连,阴间被嬴勾占领,十殿阎罗和百万鬼差无法正常工作,你们阳间迟早会被孤魂野鬼挤满!”
小鬼王怒气冲冲,而后回想起黑无常的话,又赶紧收敛的脾气,语气也变得平缓起来,“两位都是高人,本王确实年纪尚小、实力不足,根本无法应付这场劫难,还请二位全力以赴伸出援助之手——老道你自然是不用多说,手段足可通天;方才在地狱时,见这位禅师也是步步生莲,应当也是得道高僧。不知……你们二人联起手来,是不是就能重新把那嬴勾封印?”
此话一出,老道和金龙禅师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黑无常可是脸色一变——当然,他的脸黑乎乎的像是刚下了煤窑,也看不出有啥明显的变化。黑无常一把将小鬼王抱到身后,对着老道和金龙禅师恭恭敬敬的施礼。“二位不要见怪,鬼王大人年纪尚小,说出一些孩子气的话也在所难免,请不要当真。”
“黑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鬼王扯着黑无常的衣角,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还不知所云的看着黑无常,“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我看那位禅师,分分钟击退了一只‘不化骨’,难道他和老道联手,还斗不过一个嬴勾?”
黑无常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小鬼王解释,“嬴勾”这两个字,究竟代表的什么特殊含义;但他可以肯定一点,哪怕是把诸天神佛请过来,想到重新封印嬴勾都不是容易的事,更别说老道和金龙禅师。金龙禅师默不作声,瞧着躺在卧榻之上的陈浮生,微微一笑。“放眼阴阳两界,没有人能是水之僵尸嬴勾的敌手,除了……眼前的木之僵尸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