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宣武帝景明三年夕阳西下,人迹罕至的山道上,马蹄声接二连三,尘土激扬中能辨别出的只有虽然刻意低调却丝毫没能掩盖的阵仗。游牧民族骨子里深藏的血性,至此,一览无余。属于傍晚的清净早已消失殆尽,山中飞鸟被惊吓,正四处逃逸,整个山林皆是肃杀之气,与此同时,这支马队却似乎愈来愈兴奋,马儿不住嘶鸣,似是不住热烈回应这昂扬的气势,在这一众喧嚣中,奔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男子一声戎装,虽是只露出双眼,却难掩如炬目光,他的嘴唇紧抿,右手紧紧拉着缰绳,左手却已伸到了身后,电火时光间,“嗖!”
一声,刚刚还在高空中展翅高飞的老鹰已是应声倒地。身后的队伍终于停了,另一同样装束男子已然上前,轻松卸下面具,一张白皙的脸上笑容难掩真诚,“兄长之箭术,当是日益精进,世人皆言武川人杰地灵,当真不虚。”
“度拔,言多必失。”
马上男子声音淡淡,对这赞赏虽是认了但细究起来却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严厉在内里,只见他的目光直视前方,脸上丝毫没有获得新猎物的喜感,不远处,一仆已手持猎物至马前俯身行礼,“郎主,是否即刻归府?”
“尔等先行。”
“是!”
安静些许的山谷间顷刻间又是尘土飞扬,一阵浩浩荡荡之后留下的两个同样丰神俊朗的男子却是显得颇有些许形单影只,望着从相见开始到如今都没有露出一个笑脸的好友,贺拔度拔神色复杂,“一介道人胡言乱语而已,兄长不必过于忧心。”
“独孤有女,艳倾寰宇,才德兼备,得之可得天下。”
独孤库者,现任武川独孤一族酋长低喃,眼中尽是道不明的复杂,明明眼前是他最爱毓秀山峦,是独孤一族安居了接近百年的乐土,但如今,他却是丝毫欣赏的心思都没有,“若真如国师所言,吾与娘子,今生大抵都不得安宁。”
“若真如此,那也未尝不是阿兄之福,独孤一族与元氏史上通婚也有数次,若论起来,大王的骨子里,可也不乏独孤一族血脉,亲上加亲,不免美事一桩。”
“吾之爱女,惟愿她一生和乐,不入那虎狼之地,可凡事总不能如自己所愿,可惜,可惜,可惜。”
一连三个“可惜”,也是尽显为人父者无奈,谁人不知武川镇独孤酋长武功盖世,为人豪放不羁,只是到了这儿女之事上,终究也难以免俗,想起自家那几个小子,贺拔度拔亦是心有戚戚焉,为父之心,世间大抵都是相同,“如若此胎为男,兄长大可高枕无忧了。”
“为男,”独孤库者低低一笑,“那真可算是如愿以偿。”
独孤一脉后继有人,那道人之预言也可尽数作废,可不算是如愿以偿么?只是,独孤库者眼神一暗,鬼神之论,从来都不是子虚乌有。“郎主,郎主!”
心急火燎的叫喊终于拉回独孤库者的思路,看来,是出事了。“娘子早产迹象已明,还请郎主速速回府!”
“度拔,走!”
夜幕已至,空荡荡的山道上早已是空无一人,一阵狂风吹过,漫天的黄沙仿佛要将整个山谷尽数吞没,夜空中,很快已是星光点点,与那明月交相辉映,更衬得这夜色如水,在这一片安宁之中,忽的也是一阵亮光闪过星空,给这宁静之夜倒也是添了一份难得的灵动。“天意如此,又岂是吾辈所能更改?”
幽幽一声叹息,完全泄露了人心的复杂,黑暗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道人慢慢从山谷走出,眼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独孤有女,艳倾寰宇,才德兼备,得之可得天下。独孤有郎,容颜绝世,七女三凤,拥之可得所有。使君此番如愿以偿,待令郎含恨而终之时,九泉之下相见,定然会为今次的喜悦而悔恨终身。”
•••••••••••大魏,武川镇,独孤府邸傍晚时分还是愁苦的年轻主人此番已被喜气洋洋所萦绕,怀抱刚出生的幼子,独孤库者只觉比起当年自己首次上阵杀敌即生擒柔然大将还要喜悦万分,“郎君,”刚醒来的费连氏难得见夫君如此,心内也是诧异的很,听闻娘子呼唤,独孤库者未有思索便怀抱刚出生的幼子来到她身边。“娘子。这是我们的儿郎。”
“儿郎?”
费连氏的眼中陡然有了泪,“郎君可曾给孩儿取名?”
“小字,期弥头,大名,独孤,如愿。”
独孤库者声音温和,向来铁骨铮铮的硬汉此刻也是被柔色笼罩,侠骨柔情让刚生产未有多久的独孤氏女主人费连氏也颇有些恍惚,她的郎君,多久,未这般轻松愉悦了?从那洛阳国师莫名言及她未出世的孩儿起,独孤氏后嗣,就变成了大魏之主最浓厚的兴趣所在,国师目光精准整个大魏人人皆知,预言从未有错,更是人人皆知,既如此,她独孤氏小女,为大王所青睐,更是,理所应当。目光触及被独孤库者紧紧抱在怀中的幼子,费连氏的眼泪已是消失殆尽,国师难得有错,于她费连氏而言,是错的喜人,既喜人,又为何流泪?苍白却难掩丽色的脸上已有了和郎君一样的欢悦,费连氏吻了吻幼子白嫩的面颊,眼中满是慈爱,“好名头,真是好名头。如愿,如愿,阿娘的如愿,将来,定会是最顶天立地的儿郎!”
“使君不进去瞧瞧?”
“不必。”
兄长一家其乐融融,他一介外人进去打搅,也未免太没眼色,唇角微微勾起,贺拔度拔的声音不疾不徐,“告知令郎主,家尊有要事相商,度拔就此告辞,叨扰数日,来日怀朔再见,吾定当尽地主之谊。”
“可是,”“没有可是,”刚刚还是微笑的脸上此刻尽是严厉,肃杀之气一览无余,正欲开口的仆从也是一个哆嗦,这段时日习以为常的轻松愉悦,此刻在这位怀朔贵客的脸上仿佛从未存在过,如今的他,举手投足皆是他们平日里见惯的郎主的冷漠疏离,这位贺拔一族的少主,能和他们郎主成为换命至交,果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所有人都安静了,贺拔度拔唇角勾起一抹笑,屋内那对怀抱幼子的夫妇已相拥在一起,再看下去,着实是失了礼数,贺拔度拔缓缓转身,脸上已有几分柔色,如愿,如愿,这一次,总算是所有人都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