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歌不得不承认，秋星儿真的很会聊天，不过也大抵是自己从小没有怎么接触过外人，来找她的基本上都是皇上或者朝臣，偶尔有几位公主皇子来了，也不敢和她多说什么。现在难得有一个同龄人与她聊天说话，心里觉得有些开心。一个丫鬟脚步匆匆，眼睛都不抬的，林玖歌远远看见，便拉着秋星儿往旁边一些，却不想那丫鬟还是实打实的撞了上来，秋星儿身子弱，瞬间被撞疼了手，倒吸了一口冷气。林玖歌眉眼一冷：“不长眼睛的吗？！”

常年身居高位的清冷与威严出现，叫那丫鬟吓的身子一抖，秋星儿也吓了一跳：“我，我没事......”暗自想着，不愧是王府的小姐......那丫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小姐饶命，小小姐饶命，奴婢着急去找大小姐，未曾注意，小小姐饶命，秋小姐饶命啊！”

她喊的情真意切，好像下一瞬间林玖歌就要动手杀了她似的。林玖歌心中烦躁，以前在国师塔，这样子的丫鬟根本不会放到她面前，在秋星儿面前，也不愿意做那坏人，正要开口，听的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这丫鬟叫的这般情真意切，莫不是故意喊给旁人听的？明府小小姐心地善良，你故意这么喊是什么意思？”

二人转过头。与声音对比有些失望的是，面前的男子生的并不是十分俊朗，就是声音好听，穿的也齐整，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数九寒天是真不怕冷的慌，秋星儿认得眼前的人，听闻是位君子：“王公子。”

王朝笑着行礼：“秋小姐，林小姐。”

林玖歌眸子仔仔细细的扫过眼前的人，声音淡了几分：“这位公子说的不错。”

丫鬟不敢说话。王朝一抬手：“你先下去吧！”

丫鬟赶紧起身走了。林玖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们家的丫鬟，倒是很听王公子的话。”

王朝身子一僵：“是王某冒犯了，若是林小姐介意......”“也不是很介意。”

林玖歌淡淡开口，叫王朝又浅笑起来，二人站在一起，倒是颇有些登对。秋星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是手疼的厉害：“林小姐.......”“我去叫大夫来，”林玖歌主动开口。秋星儿点点头：“麻烦了。”

“本就在我府中受的伤，不麻烦，该道歉的是我们。”

她说了一句，便要走，王朝赶紧开口：“在下与林小姐一起去吧！”

林玖歌没有拒绝：“王公子，你荷包掉了。”

王朝低头一看，赶紧把装满银子的荷包捡起来，未免觉得奇怪，顺手系在了腰间。眼看着二人走开，秋星儿存下心中奇奇怪怪的想法，一转身吓一跳：“哥？你怎么在这儿？”

秋遇书眸子紧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那是谁？”

秋星儿答：“是王家公子，上次你及笄不是来了吗？你忘记了？”

“我不曾与他有交集，”秋遇书说：“秉性如何？”

秋星儿为难：“这我怎么知道......”顿了顿，见着秋遇书眼神一直跟着，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捂着嘴轻笑：“我倒是你为何今日如此多话，你是看上林小姐了？”

一直到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秋遇书才转头道：“并非看上，更是欣赏。”

“我若是单说‘看上’，并不尊重她。”

一路上，王朝正努力的与她说话，各种找话题：“听闻林小姐来自皇城，我也在皇城住过一段时日。”

林玖歌点头：“是吗？”

“是啊！皇城的繁华非青山城能比的，若是可以定居皇城，当是十分幸福的一件事。”

林玖歌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各地的繁华之处并不相同，我看青山城我也很喜欢。”

王朝素日里最满意自己这张嘴，很会说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在林玖歌这里连连碰壁，也有些慌张：“也是，青山城自有青山城的妙处，林小姐若是喜欢，改日我带林小姐好好逛逛这青山城。”

林玖歌道：“想带我逛的人多了，不劳烦王公子。”

王朝又是一噎：“也，也是......”明玉早早来园子里和各家小姐说话，聊的熟络，她自小生活在青山城，又是明家的二小姐，想要攀附她的人多的是，此刻一直盯着前方的长廊，终于开口：“欸？那是王公子吗？”

旁边的姑娘顺着她的话看去，有些惊讶：“是王公子，他身边那位，是.......”“是玲玲呀！”

明玉也惊讶的样子：“怎么和王公子走一起？还这般熟悉的模样？我都不知道，玲玲何时认识的王公子？”

她这话一开口，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瞬，才听见有人小心翼翼的开口：“王公子虽是一表人才，但是也比林小姐，大了两三岁吧？”

孤男寡女共走一处，相谈甚欢的模样，实在很难不叫人想多。王朝余光瞥见明玉，知道今日的任务是完成了，等到明日再上门请这个小小姐出去走一走，大街上逛一逛，她一个没及笄的姑娘这样日日跟着自己，难免不叫人多想，小姑娘嘛！自己再用点手段，一来二去也就从了自己了。到时候去皇城，做王府的姑爷。想到这里，嘴角差点扬到了脑后。下一瞬，就听见林玖歌叫：“姨母？”

明玉一愣，王朝笑容一僵。林玖歌满是笑意的走过来，还没等明玉说话，自己先开口：“姨母，正在找您呢！一个丫鬟不小心撞到了秋小姐，我在帮秋小姐找大夫，多亏姨母叫王公子来找我，不然自己的府邸迷路了，就要叫人笑话了。”

明玉下意识退后一步：“你在说什么啊？怎么是我叫王公子来找你呢？”

“不是吗？”

林玖歌略带疑惑：“姨母不认识？”

明玉看了一眼王朝，王朝也适时说道：“是啊！我并不认识明二小姐.......”“那就奇怪了，你腰间挂着的，明明是我姨母的荷包，我还以为你们认识，才与你同行的，早说你不认识，我便不理你了。”

一字一句，全是天真模样。王朝的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荷包。这荷包确实是明玉给的不错，但是里面的，是明玉给的钱，这他如何说？众人的眼神已然有些不对了。荷包这般私密的东西，竟然给了一个男子？不但给了，还说自己的侄女与那男子有关系？怎会有这样的姨母？明玉努力想法辩解：“你大约是看错了，这不是我的荷包，我并不认识什么王公子，我不认识他.......”荷包上明明白白绣着的“明”字，众人又不眼瞎，明二小姐这样说了，旁人不敢说什么，都干笑着附和，心中是半点不信的。明玉此刻快恨死林玖歌了，却说不得她一句。王朝努力找补：“在下确实是不认识明二小姐，在下只是偶然路过，想着林小姐许是需要帮助。”

“哦，这样啊。”

不咸不淡。王朝继续硬着头皮：“让林小姐误会了实在抱歉，不知林小姐愿不愿意，明日我亲自登门道歉........”“不必了，陌生人我没兴趣，”极其张扬的扔下这一句，转身走了。留下尴尬的王朝，和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的明玉。一直到拐角，林玖歌脸上才露出些许的笑意，白猫从房梁上跳下来，刚好落入她怀中，邀功似的“喵”了一声。林玖歌顺着它的毛摸了好几下：“多谢你了。”

要不是方才白猫一直跟着，她也不会察觉到这个王朝与那个丫鬟有多么不对。“是明玉吗？”

“喵。”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林玖歌觉得很奇怪，从一开始，明玉对自己的恶意是毫不掩饰的，从自己进入明府开始，她就不喜欢自己，可是为什么不喜欢？按说这个身体以前没有离开过皇城，又怎么认识的明玉呢？白猫从她怀中跳出来，往前跑去。林玖歌一愣，赶紧追上。白猫一直跑到一个几乎废弃的院子里，然后停在一棵树下，不动了。林玖歌跑的气喘吁吁，看它停下，便蹲了下来：“你说下面有东西？”

“喵。”

“好吧！”

那就动手开始挖，好在是埋的不深，很快就挖出来了，是一个小木盒子，一把精致的小锁，因为年代太久，轻松就打开了。里面是两个木头小人儿，一个很明显是明玉的模样，还有一个.......略微眼熟。“这人谁啊？”

林玖歌问白猫。白猫摇摇头。“好吧！你也不知道，”林玖歌起身要走。白猫忽而伸出爪子抓住她的裙角，不让她走，有些急切的模样，林玖歌来不及问什么，只见白猫跑到一处野草丛里，她走过去，扒开草丛一看，竟是另一具猫的尸体。“喵~”白猫伸出舌头，舔舐着那只虎斑猫的身体，尽管这只虎斑猫已经毫无声息，身体冰冷，白猫还在努力的试图唤醒它。林玖歌对于生死并无太大的感觉，只是看了一眼，对执着的白猫道：“它已经死了。”

白猫转过头，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林玖歌，眸子里更多是乞求：“喵......”“我不是神仙，没有办法起死回生的。”

“喵......”“好吧！”

林玖歌叹了口气：“我倒是还有一个方法，我可以把它的灵魂留在身边，到时候找个好时机再让它投胎去.......”白猫没有说话，眸子里的执着是它想留住这只虎斑猫。林玖歌继续道：“它的魂魄还要在人间流浪一段时日，我先留在身边，你什么时候想放手了，再和我说？这样如何？”

它微微低头，是同意了。林玖歌不知道该怎么和一只猫解释，喜欢就要放手这个道理。和一直刚开了灵性的猫聊天其实也是挺困难的，她只好先找到虎斑猫的灵魂，好在这只猫刚死不久，灵魂还在附近，轻易就找到了。现在要给灵魂做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正苦恼的，看见门口有人正看着自己，这人她认识，是知府家的公子：“秋公子？”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扯了扯袖子仪表堂堂的走过来：“林小姐。”

林玖歌问：“秋公子怎么在这里？”

难道明玉一计不成，换了个人继续来？他微微低下头，说道：“我，我刚好路过，看见林小姐独自一人在这里，不放心。”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温柔，也很轻，很小心，与王朝好听的声音不同，他是声如其人，且一举一动都有章法，是位君子。眸子忽而看见荒草中的虎斑猫与白猫，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开口宽慰：“林小姐别太伤心了。”

“哈？”

“世间一切都自有它的定数，生命更是如此，出生与死亡都有安排，只是顺应天意。”

林玖歌了然，他大概是以为这是自己的猫，在安慰自己？虽然很感念他这份好心，但是：“自有定数吗？我不觉得，顺应天意，我其实也不大喜欢天意，秋公子，外公大抵要找我了，先告辞。”

秋遇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自己怎这么不会说话，是不是又叫她难过了？转过身想将那只虎斑猫掩埋一下，方才温顺的白猫，突然恶狠狠的盯着他，倒叫他无从下手。林玖歌说的没错，才出了这个荒芜的院子，明宴那边就来叫人了。这是林玖歌从未去过的房间，明家的祠堂，一片庄严肃穆，明宴在里面，明瑶站在一边，跪着的是明玉，明楚站在靠门边的位置，门口是被绑着的王朝。见到她，努力的呜咽，希望她能帮忙说句话。林玖歌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走进屋子里，明玉低着头，明宴正在和列祖列宗说话，林玖歌刚进来，就感觉到一阵的祥和之气，想来明家也是世代积攒着福气，才有如今明家这么大的规模，心中多了几分佩服和尊敬。像她这样的人，对于这种有福之人从来都是很羡慕的，人的一生得到的东西都有限，她这般的，通常是得到的太多，直白点讲，下辈子很容易一世凄惨。哪有平常人生生世世平稳幸福来的好。这不，傻福明楚见她进来就拉到一边小声说：“二姐对你做的事情，爹都知道了。”

林玖歌点点头：“外公。”

明楚赶紧松手退到一边去。明宴上完香，转过身：“玲玲，过来。”

林玖歌走过去，又叫了一声：“外公。”

明宴低头看跪着的明玉：“上一次，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明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们是一家人，林琅是晚辈，我是长辈。”

“对，”明宴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你是长辈，晚辈只见的勾心斗角，我见的多，也不觉得有什么，都是孩子，只要别闯下祸事都好说，但是你是长辈，一个长辈对晚辈动手，丢脸。”

“父亲我.......”林玖歌抬眸看他，明宴没有注意到：“以前阿泱在，我就警告过你很多次，上一次你用琴儿的猫去害玲玲，我警告过你一次，这一次，你让一个外男去接近她，明玉，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明玉本来一直低着头的，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眸子里全是委屈，质问着明宴：“你纵容我？你纵容过我吗？你眼里只有明泱，你有过我吗？就因为她生的像母亲，又是最小的，就处处以她为先，她闯了祸你可以当没看见，我闯祸你就要把我关在屋中抄书，现如今她的女儿也要压在我头上是吗！”

明宴没想到有一日明玉会这样直白的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瞪大了眼睛，压着愤怒：“明明是你做错的事情，你怎能.......”“怎能把这个错误规则在明泱身上是吗？”

明玉仰着头，握紧的拳头都在颤抖，好像在努力压抑着，压抑着她这么多年的酸楚与嫉妒：“你眼里只有明泱是没错的，我们都是错的！从来都是！”

明宴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但是努力维持着平静：“阿泱从来听话，她年纪小，又是温婉的性子，与你不一样，我都知道，你嫉妒她，我也知道，但你若是听话些，乖巧些，又怎会.......”“我就是这性子改不了！”

她哭道：“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你又怎能要求我与她一样？”

“那玲玲呢？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陷害她！她尚未及笄，你让这样一个酒囊饭袋来祸害她！”

想来，是把王朝调查的清清楚楚了。明玉的眼泪停下，看着林玖歌：“她错在，不该是明泱的女儿。”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林玖歌敏锐的察觉到了：“为什么这么说？”

明玉回答：“我不喜欢明泱，也不喜欢你。”

袖中的两个小人儿贴着手臂，林玖歌眨了眨眼，缓缓问：“是因为不喜欢我母亲，还是因为，我父亲？”

明玉的身子一僵，明瑶也有些诧异，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她转过了头，明楚更是脸色一变，立刻去关门：“玲玲，你说什么呢！”

林玖歌从袖中拿出的两个人偶，明玉的脸色瞬间变了，起身就要抢，林玖歌眼疾手快躲开，明玉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找到的！”

明宴此刻的脸色凝重。林玖歌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缘由，却又觉得事实或许比她想的更难堪一些：“你，喜欢......”后面的话未曾说出口，在场的人却清楚明白。为什么讨厌明泱？小时候是讨厌她性格温顺，嫉妒她被人喜欢，长大后呢？是不是因为讨厌她，嫁给了五王爷？没有人说话，却比说话更叫人难堪。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过往，被人在此刻一寸一寸的翻出来，好像要将她那些丑恶不能诉说的往事，全数掀开曝晒在阳光下，她对着林玖歌伸出手。林玖歌犹豫了片刻，便将东西递了过去。一个木头小人已经雕琢好了，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指腹轻轻摩挲着另一个没有雕琢出人脸的木头小儿，明宴不敢相信：“你当真......”“是啊！我当真喜欢他，”既然揭开了，就揭开，疼也受着。“明明是我先看见的他，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他，可是爹，为什么你要将明泱嫁给他？”

明宴痛心疾首：“你以为是我选的吗？五王爷的决定，是我能左右的吗？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她嫁入皇城！”

明玉早就知道的，她心中清楚明白，却在明宴这样说出来之后才终于从心底相信：“明泱没有那么喜欢他，喜欢他的是我啊！是我啊！”

她声嘶力竭的哭着：“从她订亲开始，我没有一天不是恨的，我恨死明泱了，如果不是她的出现，嫁给他的人就是我啊！”

“我不愿意出嫁，我不愿意嫁给其他人，我等，我等着有机会再入王府，等到明泱都死了，我以为我有机会.......”“啪！”

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是明宴的一巴掌。这个一直喜怒不行与色的老人，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声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妹妹！”

明玉微微垂眸，继续说：“可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娶了别人，又有了女儿，从头到尾，他未曾看我一眼，青山城和皇城相隔不远，怎么像是万水千山？”

所爱之人不爱你，隔的又何止万水千山？明宴扶着椅子缓缓坐下，片刻闭上眼睛：“过几日，就送你出嫁。”

明玉这样的心思，他怎么还敢把她留在家中？明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爹？”

明宴叹了口气：“明楚，把她带回去。”

“爹我不要！”

明玉此刻终于意识到，明宴是真的要她嫁人，不是以前那种说说而已，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嫁出去。她怎么能嫁人呢？她要是嫁人了，和五王爷，就没有一丝的可能了！明宴别过头去，明玉哭着喊林玖歌：“玲玲，玲玲你看我啊！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和你父亲好好照顾你的玲玲.......”“带走！”

这次明宴的声音，没有了一丝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