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然然开口时,沈清霁刚刚端起茶盏,可是递到唇边,却是没有喝下一口。半晌,他缓缓放下茶盏,抬眸看她,黑眸中似有水色泛滥。他终是没有答风然然的话,只轻声道:“这七年你过得…”话至一半,他该是想到,困在极南之地,根本不可能过得好,便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你是怎么从极南之地出来的?”
从重逢以来,沈清霁就始终紧绷着。虽然他极力作出一副自然的模样,但那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感,依然被风然然敏锐的发现了。他紧张的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怕她追问,为何变成妖修。他怕到甚至不敢去问,风然然这七年以来的过往,生怕她顺口问上一句“你呢?”
忍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风然然没有拆穿,更没有追问,只随口道:“我运气好呗,找到了万兽石。”
整整七年,所有的心酸不易,皆隐没在这仿佛随口一提的话后头。“对了,还有这个…”她伸手,从领口里头掏出一块贴身带着的玉。那是一块通体雪白的玉佩,上头没有刻任何图样,很简单的圆形,却不输任何雕刻精细的玉。那白玉没有一丝杂质,轻盈剔透得仿佛是从天上随手揪了一团白云捏就而成,带着一股古声古色的韵味。沈清霁瞳孔微缩,惊讶道:“这是…雪冥玉!你竟然找到了雪冥玉…”风然然一把扯下拴着玉坠的红绳,将玉佩提到沈清霁跟前,道:“喏,这是穆池前辈留给你的,帮你保管了这么久,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沈清霁探手过来,却不是为了接过玉佩。他将玉佩重新搁回风然然手心,道:“你留着吧,里头存了你的东西,戴在身上,总是有些好处的。”
风然然抬头看他。即使已经不是人身,沈清霁的眸色依旧很黑,眸间带着几分湿润的水色,清澈得像是最为纯粹的池水。可是七年的时光,依旧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努力作出从前那副模样,可到底不如年少时意气风发,稍有不慎,郁气便见缝插针似的溜出来,爬上他的脸。许是被邪气极重的妖丹影响,眉眼间更是隐隐含着几分戾色。此刻,他手掌虚虚包住风然然的五指,将雪冥玉合在她掌心之中,面色如常,眉头舒展,唇边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似乎没有太多坚持。可风然然知道,他越是这样神情淡淡,她越是推脱不过。七年前,回到扶摇派后,风然然将在极南之地的所见所闻告知景华真人。说到她以肉身祭祀雪冥玉时,沈清霁站在她身侧,全身都控制不止地微微颤抖。忍了又忍,他好不容易忍住了翻涌的情绪,没有当着景华真人的面失态。过后出了大殿,即使沈清霁拼尽全力,想要作出一副自然的模样,可是依然心神不宁。风然然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份心神不宁,才顺利从他身上盗走了血引玉。她正想着,沈清霁便收回手,笑嘻嘻道:“更何况,这雪冥玉,也不是给我的,穆池前辈真正想给的那个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风然然微怔片刻,随即笑道:“你提醒得是,既然真正的主人已经不在了,雪冥玉便是个无主的,我捡到了,合该归我。”
他说得不错。纵然她真的是司徒清,沈清霁真的是梁谦,可那些前尘过往,皆已是百年前的旧事。眼下坐在这里的,就只是风然然和沈清霁,再无其他。于是,那块盛了司徒清魂灵的雪冥玉,重新回到了风然然颈子上。“对了!”
沈清霁打了个响指,“说了这么半天闲话,小师妹真正感兴趣的事情还没说到呢!”
“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风然然了然,“你是说二两?”
沈清霁笑嘻嘻道:“多年不见,小师妹还是这么聪明,你现在一定很担心二两吧,他…”风然然摆摆手,打断道:“我已经见过他了。”
“见过了?什,什么时候…”沈清霁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笑容一凝,面色骤变。他不自觉地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在扶摇派附近的那座山上,他传讯时提起的那个女子,是你!”
风然然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先前在那山坳中挟持风二两时,她其实真的没有认出他来。可后来机缘巧合与沈清霁重逢,见到沈清霁戴的面具,再细细回想过山坳里的那两个人,不难猜出,那少年就是风二两。沈清霁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等说出来,就被打断了。风然然道:“他长高了不少,那日见到,我根本没认出他来,还险些出手伤了他。”
她顿了顿,垂眸饮了一口茶,继续道:“想不到啊,曾经经常哭哭啼啼的小毛孩子,现在居然也能派头十足地管着手下那么多人了!”
听到她这样说,沈清霁面上紧张的神色微松,但依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目光飘忽半晌,迟疑着问道:“你,你不怨我?”
“怨?”
风然然奇道,“为什么这样说,我有什么理由怨你啊?”
“二两他明明是人身,却要跟着我,整日与妖混在一起。”
沈清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风然然的神色,临了还补充道:“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这些年来,我们都很注意,没人瞧见他的脸,他随时都可以改头换面,脱身而去。”
“原是担心这个。”
风然然失笑,“实在是多虑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有一句话忘了说,七年前,多谢你救下二两,若是没有你,他恐怕早就死在司徒瑛手下了。”
听到这话,沈清霁最后的一点紧张也消散了,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他豪爽地一挥衣袖,笑嘻嘻道:“嗐,不过举手之劳嘛,小师妹也不用太感谢我!如果真要感谢我的话……”他眨了眨眼睛,眸中有狡黠一闪而过。一见他那副样子,风然然便知道,定是没什么正经话了。八成是“以身相许”之类的。她配合道:“如果真要感谢你的话,就怎么?”
不想这次,她还真的猜错了。他停顿片刻,继续道:“我一时还没想出要你怎么感谢我,这恩啊,就先欠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