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者应当是个念旧情的,男子搬出往日的旧情分,他便松了口,叹息道:“罢了,我…便相信阁下一回。”
话说到这里,两人已然是定了下来。柔纱内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缓缓拨开柔纱,男子道:“前辈先请。”
老者没有推脱,提步出了纱帐。他着一身上好绸缎裁成的浅藕荷色长衫,衣摆处以银丝细线绣了朵朵典雅的莲花,随着他的走动,莲瓣微微泛着浅淡光辉。腰间一条软银线编制而成的腰带,正中央的搭扣,乃是水头极好的白玉打制,白玉上头,同样雕刻着莲花图案。再往上,则是一件斗篷。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老者的脸,领口处也是系得一丝不苟,只露出一点点脖颈,领口与袖摆,皆隐在斗篷之下。老者出了纱帐,并不多做停留,径自走向门边。一名青年,紧随他身后走出纱帐。那青年穿一身青衣,腰间一条同色系的腰带,式样简单,只领口处一圈白边,旁的装饰与绣样,具是不见半分。与那遮挡着脸的老者一样,他头上也带着遮面的帷幔,全然看不清长相。可与老者不一样的是,他明显更为机敏,或者说是,更为警惕。出了纱帐之后,他并未直接走向门边。他像是在打量这间厢房,帷幔幅度很小地微微转动了几寸,然后骤然停住。虽然隔着帷幔,不能看见他的视线,但那帷幔对准的方向,赫然是窗口处。老者走到门边,察觉到青年没有跟上,伸出去推门的手微顿了一下,侧目问道:“怎么了?”
青年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向窗边。原本应当关得严丝合缝的窗子,不知何时开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口子,丝丝凉风,顺着那道连半根手指都伸不进的口子吹进厢房中。他抬起手,速度极快地推开窗。使的力气之大,甚至让好端端的木窗在窗框内颤动了几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扭曲声响。推开了窗,他探身向下看去。下方是一片低矮的树丛,微风拂动树丛,树叶碰撞沙沙,除此之外,不见半个人影,更没有半分异常。老者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手,回身走到青年身侧,跟着往下望去。当然,他也是什么都没看见。他伸出手,指尖在木窗边缘滑过,灵力溢出,顺着整个窗子游动一周,后又重回指尖。青年问道:“前辈可有何发现?”
老者摇摇头,肯定道:“并无异常。”
“既然前辈都未曾发现异样,定是没什么问题。”
青年将木窗重新合拢,刺眼的日光皆被关在外头,他看着仍有些微缝隙的木窗,仍搁在窗边的指尖用力,想要将缝隙彻底合拢。随着他发力,只听“啪擦”一声轻响,一丝细小的木屑自木窗边缘处剥落。青年捡起那丝木屑,掂在指尖碾了碾,笑道:“看来是我多虑。”
“正是。”
老者道,“走吧。”
他点点头,再次伸手关窗,这一次,木窗关得严丝合缝,再没有半点凉风透入。青年随手将木屑一抛,这才背着手,跟在老者后头,慢条斯理地迈出门去。………风然然与钱鱼儿藏身于阴暗的小巷之中,静静候了片刻,风二两方匆匆忙忙跑进来。“师姐,他们已经走了。”
风然然问道:“可有起疑?”
风二两是跑回来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抬袖擦了一把汗,道:“似乎没有,他们从小门出了茶楼,就像陌生人一样分开走了,走时都表现得很自然,也没有东张西望地找人。”
风然然点点头,略微松了一口气。方才老者出来时,她还借着妖兽双眼细细看了一遭。本想再看上一阵的,可那青年实在太过警惕,刚一出纱帐就察觉到了异样。她情急之下,命妖兽划开了窗边的一点木屑,这才蒙混过关。见她皱着眉头不说话,风二两忍不住问道:“师姐,你方才瞧见了什么?”
风然然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青年和老者那一番话说的,既无前言,也无后语,与打哑谜无异。他们没说先前商量过什么事情,也没说今夜要找的,究竟是什么证据。风然然只知道,此事定是非同小可。因为那老者身上穿的,乃是云渺宫的衣裳,而且,看那衣摆处绣工极佳的银色莲花,还有腰带上刻着莲花的白玉搭扣,他是个位高权重之人。今日是十五,沈清霁几乎把所有的手下都派了出来,宅邸之中,只剩寥寥几人。为防意外,她必须回去。问题在于…“师姐?”
半晌没得到回答,风二两面露忧色,“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风然然抬头看他,唇边含着一抹笑意。见师姐笑得温和,脸色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应当是没有不适,风二两放下心来。风然然看了他一阵,仍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了话头,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回来这么多天,还从没考过你功课。”
风二两一怔,“功,功课?”
“是啊。”
风然然抬手,食指点在他额心,“来,我瞧瞧师弟现下的修为如何。”
虽然不知师姐为何突然提起要看他修为,但风二两还是乖乖站在原地,任由风然然探他灵脉。触在他额心的指腹下,能感受到汹涌的灵力在他体内翻涌。看来这些年来,沈清霁在他身上是下足了功夫,而他自己,于修炼一途,也的确是没有偷过半点懒。她看过风二两在院中练剑,他的剑,与他软软糯糯的性子毫不相同,剑招干脆而利落,剑势犀利而尖锐。炉火纯青的剑术,再辅以汹涌澎湃的灵力,即使在各世家的掌门真人手下,至少也是能逃出生天的。在十几岁的年纪,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凤毛麟角。难怪钱鱼儿要说他光长修为不长脑子。风然然收回手,满意一笑,“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