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然然原本以为梅旗真人会再问一些什么,还为此有些不安。但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再问。“抱歉,风姑娘,我来晚了。”
梅旗真人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停顿片刻,还是解释道,“我方才,去救了那两名跌下高台的云渺宫弟子。”
原本他不该去救那两名弟子的,他应当在看见青衣人靠近风然然的时候,直接乘着云鸟飞上高台,假借阻拦青衣人的由头,趁乱给风然然服下解药,解掉将息之毒。可医者仁心,纵然心里头清楚,他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两名弟子死。他以为听到这样的缘由,被破坏了计划,还险些丧命的女子,当是很愤懑,也许还会控制不住发怒。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么说来,那两位公子已经没事了?”
风然然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梅旗真人怔了片刻。他设想了很多种反应,或是气愤,或是伤心,或是失望…独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一副,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从云渺宫来这里的一路上,他看得分明,那两名弟子,因并不知晓诸多内情,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好,拉她出牢笼的动作也绝对算不上轻柔。为何,她还能…梅旗真人一边思索,一边将解药喂入风然然口中,临了,仍忍不住问道:“你在他二人手底下吃了一些苦头,心中可有怨怼?”
风然然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梅旗真人口中的“二人”指的是谁。她又笑了笑,道:“他们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对于一心履行自己职责之人,她自然不会心生怨怼。梅旗真人细细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解药的效果很好,不过片刻,风然然的力气便恢复了大半。沈清霁一直等到她坐起身来,才转过身去,面向台下正在缠斗的妖修与修士。他带来了一批妖修。此刻,那些妖修也已经加入了混战。不过,他手下的妖修,并不攻击修士,只缠着司徒瑛手下的妖修打。那些修士以为妖修在自相残杀,一时也不敢上前制止。两伙分属两派的妖修,再加上修士,三方混战,场面实在杂乱无章。沈清霁负手立于高台之上,扬声道:“此乃本座与司徒瑛之间的事情,诸位若不想白白丧命,便速速离去吧!”
焚心的大名早已传遍修真界,而他脸上那块黑铁面具,更是成为了焚心的标志物。因此,所有人都认出了他。焚心与司徒瑛虽同是大妖修,但二人之间早有嫌隙。此事也算是世人皆知。听到他这样说,各世家掌门犹豫了一下。继续留在这里,掺和妖修之间的混战,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好处,一个不小心,还可能将门下弟子搭进去。与其如此,还不如趁乱先走,待两者斗得差不多了,兴许还能坐收渔翁之利。思及此,几位掌门对视了一眼,皆高声唤自家弟子速速撤离。台下正与妖修缠斗的众弟子得了掌门之命,自是收兵逃去。有几名司徒瑛手下的妖修想要去追,却被沈清霁手下妖修拦下。自沈清霁出现后,司徒瑛便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不动了。他定定盯着沈清霁,眸中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清霁一心想着先令各世家子弟撤离,若在此时与他斗起来,难免会造成误伤,是以并未理会他。直到各世家子弟撤离了大半,司徒瑛像是终于从神游中清醒过来。他缓缓朝沈清霁走来,一字一顿道:“你是沈清霁。”
这是个肯定句,语气没有半点疑问。各世家掌门与真人此刻都还没有撤离,他们还留在这里殿后,保证弟子们的撤离。君奕真人自然也没有撤离,而他带来的两名亲传弟子,萧忆情与林夏,同样不肯撤离。师徒三人原本正警惕地盯着那些妖修,防止他们突然改了主意,趁弟子们撤离时爆起。突然听到“沈清霁”三个字,三人高度紧绷的神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林夏最先回过身,指着司徒瑛,红着一双眼,怒声吼道:“你这魔头胡说些什么!他怎么可能是我二师兄,我二师兄早已经…”他话中带了几分哽咽,再说不下去了。他二师兄早已经…死了。就在他的面前,被抚养他们长大的师傅,一剑穿心,死了。司徒瑛道:“我也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玩了一招诈死。”
他那张还算俊俏的脸带着几分扭曲,怒意翻涌的一双眼,直直盯着沈清霁,“沈公子,把世间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的感觉,很美妙吗!”
沈清霁没动,也没有说话,整个人宛若一尊雕塑般定在了原地。他脸上那块厚重的黑铁面具仿佛化成了铁浆,顺着他的皮肤纹理,深深浸入他的体内,要与他永远融为一体。他的余生,真的要带着这样一块东西过下去了吗?作为妖的,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余生。“焚心”这个名字,是一个魔咒,这个魔咒在七年的时间里,化作道道细丝,缠入骨血,将“沈清霁”这个人裹在其中。他只能顶着“焚心”的名头。而沈清霁,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他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冷水之中,身体不断不断地往下沉。不是没有尝试过往上,可是那水面上有一层坚冰,凿不穿打不破,彻底绝了他浮出水面的希望。脑中有些眩晕。沈清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张了张口,“本座是焚心,沈清霁那等无名小卒,怎配与本座相提并论”,话已经到了口边,却没来得及说出来。“他是沈清霁,那又怎么样?”
女子清脆的声音宛若一柄利斧,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重重的一次敲击。砰砰巨响,敲在那层坚冰上,也敲在沈清霁心头。随着话音落下,沈清霁耳边似乎传来“哗啦”一阵响,将他牢牢困在水底的坚冰,层层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