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睁开眼睛就受了惊吓,魏贺新仍有些惊魂未定,此刻已经半靠着床头坐起身来。“魏师兄现下不宜乱动,还是先躺下来吧。”
程松道,“我这就来同你解释。”
魏贺新靠着床头没动。深潭般沉寂的瞳仁,静静看着程松弯下腰,继续将方才不慎掉落在地的东西捡起来。那物件红通通的,借着屋内一点微弱的光线,他终于看清,那是半截蜡烛。想来是天色渐晚,程松正准备点亮床脚的烛台,还没来得及划着火折子,便被醒转过来的魏贺新吓了一跳,连蜡烛都不慎掉落了。他一手拿着蜡烛,另一手捏着火折子,这一次无人打扰,终于将蜡烛顺利点燃,安安稳稳搁在了烛台上。然后他走回床边,没有坐回摆在床边的椅子上,而是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静静立在魏贺新跟前。他没有开口说话,魏贺新也没有开口,只是靠在床头看他。半晌,程松道:“魏师兄,你伤势未愈,还是躺下来休息吧。”
魏贺新不为所动,又问了一遍:“你为何在我房中?”
程松像是有些怕他。在他面前全无白日里与魏贤八分相似的从容,臊眉耷眼地站了一会,嗫喏道:“我…是掌门派我…来照顾魏师兄的。”
魏贺新皱起眉头,“我不是告诉过你,叫你…”“是我的错!”
程松打断他,半是惶恐半是歉疚道,“我…我什么也没能发现,辜负了魏师兄的期望,是,是我不好。”
他小心地偷眼瞄着眼前人,颜色稍浅的瞳仁在微弱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湿漉漉的,宛若一头受了惊吓的兔子。魏贺新沉默片刻,微微侧过头,生硬开口:“罢了,不必太过在意,下次再继续去试吧。”
没有受到责罚,程松紧张的神情登时一松。在魏贺新的目光移向他的前一瞬,迅速低下头,将满脸劫后余生的狂喜隐藏在额发后头。程松倒了一杯热茶,本想亲手喂魏贺新喝下的,可是手刚一伸过去,就被对方不冷不淡地挡了一下。盛满了茶水的杯盏被接了过去,魏贺新自行饮下茶水。程松口中叮嘱着“小心烫”,眉宇间却满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他好似很害怕魏贺新,更不敢与对方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方才喂其喝茶的举动也很僵硬,显然是硬着头皮做出。喝过茶水后,他想要上手搀扶对方躺下来的动作再次被打断。魏贺新自己躺了下来。他背上伤势很重,稍有一点动作,一层一层缠绕在身上的纱布,便隐隐有暗红的血迹氤出。但他好似失去了痛觉一般,面上一派沉静,没有半点表情,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半下。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从呼吸声中不难判断出,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程松在一旁收拾茶盏,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飘忽不定,时不时便要偷偷瞟魏贺新一眼。磨磨蹭蹭收拾好了茶盏,他嘴唇反复张合几次,终于还是开了口:“魏师兄醒了,我去知会掌门一声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魏贺新依然闭着眼睛,浓密的睫羽几不可见地微微颤了颤,口中吐出两个字:“不必。”
“…哦。”
程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显而易见的紧张,目光更是不受控制一般,始终盯着躺在床上的魏贺新。这样堪称灼热的视线,实在难以忽视。不过片刻,魏贺新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这是个毫无疑问的肯定句。程松道:“魏师兄,我觉得他们看起来…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你为何…为何要让我…让我去……”他犹犹豫豫的,半天说不出后半句话。魏贺新张开双目,黑沉沉的瞳仁直直看向他,“阿松,要时时保持警惕,切莫轻信他人。”
程松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魏贺新加重了语气:“可记得了?”
程松一个激灵,连连点头,忙不迭应道:“记,记得了!”
魏贺新低低“嗯”了一声,复又闭上眼睛,“我的伤势已无大碍,你回去吧。”
程松一愣,“可是…”话刚开了个头,他腰间的传讯玉牌便亮了起来。他小心地瞟了魏贺新一眼,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当着对方的面,提起传讯玉牌。听过内容后,他神色古怪地顿了一顿,方才放下传讯玉牌。“那个…魏师兄…”他试探性地唤魏贺新,“田师兄传话来,说掌门他…要给风姑娘和沈公子二位贵客,办一场…接,接风宴…”魏贺新倏地掀开眼皮。背上剧烈的疼痛作用下都不曾皱过半点的眉头,此刻微微拧了起来,“什么!”
程松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低眉搭眼地道:“田师兄说,是一场小型的接风宴,只请了我们这几名知晓一些内情的弟子参加。”
魏贺新的眉头越皱越紧,“掌门叫他传讯来,是邀你过去?”
程松点点头,“正,正是…”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扶着床沿翻身坐起,“我与你同去。”
程松一惊,“可是你的伤…”“无碍。”
说话间,魏贺新已经弯下腰,自行穿好了靴子,起身走向柜子,从里头取出一件外袍打算披在身上。只是这么一点点活动量,他身上方才还雪白一片的中衣,便隐隐透出几缕暗红的血迹来。如果硬是坚持着去参加接风宴,他的伤势定会加重,再昏迷一次也是有可能的。程松额头急出了一层薄汗,却不敢上前劝阻,只是围着魏贺新,无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魏师兄,你伤势如此严重,还是留在房中好生养伤,不要到处乱跑了!”
魏贺新压根没有理会他,兀自穿好外袍,束好腰带,一丝不苟地将领口袖摆整理好,抬步便跨出屏风,朝房门走去。程松劝阻不得,在原地急吼吼地转了几圈,一咬牙一跺脚追了上去,“魏师兄慢些走,仔细背上的伤口开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