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孟小冬的态度,让她忽然从一个被囚禁的猎物身份,变成了灵魂拷问者。那面具人几乎恼羞成怒,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女子会如此聪慧,并且知道一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秘密。他忽然摘下了自己的那张鬼面具,整张脸几乎贴在孟小冬的眼前。在她的眼中,他看到微微收缩的瞳孔,因为恐惧而颤动的鼻翼,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都会露出她这样的表情。这才是正常之道,他满意地露出微笑来。可是孟小冬很快适应了他的脸,其实只不过是左脸颊上,有一道贯穿的长疤,从额角直直地划下来。以至于他左眼现在微微眯起,虽然眼珠无伤,但眼皮很明显已经无法支撑到睁得与右眼一样大小。这条刀疤在额头跟脸颊的部位比较深,没有缝合的痕迹,反而是像未经过及时处理之后已经就着烂肉再次长好了似的,深处鲜红的颜色昭示着这伤口造成的时间就在近期。孟小冬猜测着,也许就是前不久自己夫君带领人马剿灭炼血堂的时候,一场血战,他竟然侥幸活了下来,还逃了出来,只不过这道伤,时刻提醒着他是一个败军之将,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若是这样,也不难理解他对赵秉南的恨。豫王之所以被封王,最后一道功绩便是为民除害,清缴了这个江湖中危险的组织。所以他现在抓了自己,来报复赵秉南,想必若最后的结局,他是极希望看到他们俩都命丧黄泉才能安逸。孟小冬猜出了他的身份,也猜出了他的用意,唯一不清楚的,是他到底做何打算,又准备如何利用自己这个人质。她转动眼眸的时候,瞬间便没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惊恐,反倒多了一丝灵台澄明。那人眉心一动,伸出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剐蹭着,“豫王妃,如果你不想我在你这张小脸上也开一道像我脸上这般的刀口,你最好给我识相点。”
孟小冬静静地盯着他的双眼,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可怜又可悲。无知又无畏。那人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后,越发对孟小冬不解了,但他并没有心思要去细究这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盘算些什么,他只需要将她拿捏在手,做为一个诱饵,助他达成目的即可。马车微微摇晃着,渐渐慢了下来,停在一处乡野小院门口,外面的人提醒道,“大哥,到了!”
那人不动声色地重新把面具戴正,然后一把提着孟小冬的胳膊,跟拎小鸡一样把她带下了马车。此刻东方天边泛着青白,而西边还披染着幽深墨色,头顶的苍穹被大自然的神工鬼斧,晕染成一段渐变的长绸似的,而且依然以目力可视的速度在不断变化着。黎明与黑暗像是两股交错斗技的力量,在天空中纠缠,一方急于登场,一方却不甘退下。光亮愈来愈强,黑暗终将落幕。孟小冬微微仰头看着这光景,心里像是被燃起了希望似的,她一定会逃掉,一定会得救。那面具人侧头忽然望见了孟小冬眉眼里一抹自信的笑意,如三月春光一样,毫不掩饰的明媚娇艳。他心头一凛,难怪都传二皇子豫王十分宝贝这娇妻,不顾当今皇上明令反对也要娶她过门,成婚至今也不见纳妾。仔细看她的模样,倒确实有一番风味。他赶紧打散了自己的念头,心里狠狠啐了一口,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女人!进了小院子里,他掌风一扫,就解开了孟小冬手脚上的布条,像是故意在她面前展现自己功力似的。那断开的束缚落在地上,就像是被刀割开的一般。“你若想逃,便是这个下场。”
他沉声对她说着,“而且死前必会受到百般折磨,不会让你那么痛快的。”
身为一个杀手头子,孟小冬相信他定有百种办法来折磨自己。可她现在竟然没那么怕他了,尤其是看过他那鬼面具之下残破的脸,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算是听懂了他的话,当做回应。嘶……那人几乎是倒抽了一口气,这女子为何如此古怪,究竟是她太傻了不知道威胁为何物,抑或是她的心志已经坚强到根本不怕自己的威胁?院子正中央的一间小屋里,出来一个农妇打扮的瘦女人,“几位大爷,你们这是……”那女人应该是他们这些人提前找好的,在这个地点做一个临时中转。但那女人看到孟小冬,表情微微一变,有些担忧了起来。面具人冷声吩咐着,“带她进去,换身普通的衣裳,她原先这身,你喜欢就全归你了。”
那女人一听,目光里闪烁起贪婪的光泽,立刻露出笑脸,“是是,我这就带她去。”
面具人松开了抓住孟小冬的手,在她后脊背两块肩胛骨中心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力道推得她往前急走了两三步才停。她不知道他又用了什么手法,但顿时自己就觉得浑身没力气似的,而且喉咙也干疼,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到了里屋,这里环境虽然窄小,但布置得井井有条,倒还干净。孟小冬虽然觉得这女人贪婪,但其实很想提醒她,跟这群魔鬼做交易,一会儿他们走的时候,恐怕她也活不长了。但见她开开心心地拆着自己的外袍,催促着自己快脱下来,又急急忙忙地去拆自己头上的金钗,心里顿时没有那种善意,再加上她现在说不出来话,也没办法再提醒她。可怜人被眼前虚幻迷了眼睛,恐怕只一心以为是天降的富贵,怎么还会想到自己很快就会被人灭口呢。一会儿工夫,孟小冬就换上了一套农妇的粗布衣裳,头发也绑成一个最简单的发髻,还披了块头巾。“这脸呀,太白净了!”
那农妇打扮完了之后,盯着孟小冬左看右看,如此评价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弯腰把自己鞋子一脱,鞋底灰啪啪两下拍到手里,再呸的一声和些唾沫,就抹到了孟小冬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