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道是,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忍辱偷生的神情。因此国师多看了她一眼,“你这样想就对了,从前那些侍丹圣女,就是想不开,这才害人害己,听说严尚书夫妇很是疼爱你,你也该让他们放心才是。”
璇玑道:“国师说的是,还望国师日后遇见严尚书,帮民女带句话,就说民女在追仙楼里过得很好。”
国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话,本国师就不带了,你今日受皇上另眼相待,明日赏赐下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皇上赏赐了圣女的消息。”
这倒是璇玑没有想过的,她抬起头,触及到国师冷厉的眼神后,璇玑拜下身来,“多谢国师。”
国师道:“不必谢本国师,要谢就谢你自己还有点用处吧。”
国师说的是璇玑献血炼丹的事。璇玑心中讽刺,但嘴上还要说多谢国师。国师见璇玑是个通透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你既然进了追仙楼,那死也得死在追仙楼里,不要耍小聪明,兴许本国师还可饶你一命,若是在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那今夜你便能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儿,听明白了吗?”
璇玑点头,“民女明白。”
等国师走后,青童子走过来扶璇玑起来。璇玑站起身,眼神看向外面的皑皑白雪。这些雪今早的时候还是洁白一片,被人打扫,又不知被多少双脚踩过之后,化成了一滩脏污的水。青童子的目光落在璇玑袖中露出的纱布上,“圣女的伤口渗血了,可要叫太医来?”
璇玑看向自己的手臂,的确有血色透出纱布,她从青童子的手中抢回自己的手臂,冷道:“不用了。”
璇玑往追仙楼上走,刚踏上几步楼梯,青童子便在身后叫住她。“圣女,国师所言,还望圣女记在心里,否则最先遭殃的,必然会是你带进宫来的婢女。”
璇玑脚步一顿,“知道了。”
她快步上楼,一个眨眼,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灵鸟从窗外飞进来,落在青童子肩上,青童子摸了摸它的羽毛,捧着它去找国师了。璇玑回到三楼,甜果儿迎上来,“小姐,皇上见你干什么?”
“皇上......皇上说我丹炼的好,会赏赐我的。”
甜果儿一听,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那就好、那就好,午膳已经送来了,小姐吃了好好休息。”
甜果儿扶着璇玑进门,发现了她手臂上的血迹,“小姐,你的伤口渗血了?奴婢去帮您请太医!”
说着就要往门外跑,璇玑拉住她,“不用,不是什么大事,你帮我换个药就行。”
听璇玑这么说了,甜果子便作罢了。*自那日皇上在追仙楼见过璇玑之后,便送来了许多赏赐,宫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璇玑和甜果儿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璇玑虽然不能离开追仙楼,但甜果儿可以自由出入追仙楼了,照顾起璇玑的饮食起居来,甜果儿也更加得心应手,时常带回补血的食物,让璇玑吃。好好将养的几日,璇玑的脸色看起来有所好转,但因着是冬日的原因,手臂上的伤口却没那么容易愈合。能出入追仙楼了,甜果儿便打听到了许多消息,她知道白沧和原州白氏有关,便有意向那边打听。不管宫内宫外,讨论最多的就是原州白氏和朝廷大军的仗谁胜谁负,之前关在追仙楼里,她们什么消息也听不到,现在能出入追仙楼了,什么消息打听不到?这夜,甜果儿伺候璇玑沐浴,瞧见了璇玑腰上的指痕。明明昨日都没有的。这几日,皇上时常以谈经论道为由召璇玑过去,回来的时候,璇玑身上的衣衫完好,头发也没有乱,璇玑什么都不说,甜果儿便没有朝那方面想过。可现在看到这些痕迹,甜果儿隐约猜到了什么。璇玑没听见甜果儿的动静,“怎么了?发什么愣?”
甜果儿回过神,心疼的看着自家主子。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可依甜果儿看来,皇帝那个糟老头子,是配不上她家小姐的,白公子是负了她家小姐,但也轮不到这个糟老头子来糟蹋!甜果儿忍不住说出了原州白氏的消息,“小姐,奴婢近日听宫人说起,说朝廷大军打不赢原州的军队,眼看就要败了。”
璇玑沉默了很久,从水中站起来,“水凉了。”
“哦。”
甜果儿不敢抬头看自家小姐的眼神,匆匆拿浴巾包裹住她。之后两人都没有交谈,默契的同时忘了刚才交谈,直到璇玑烘干了头发,甜果儿吹灭了烛火。璇玑的声音才从床上传来,“你还听说了什么?”
甜果儿本来以为璇玑不会问了,正打算睡觉的。闻言,她睁开眼睛翻了个身,面朝着璇玑的床那边,“之前原州的军队一直打不赢朝廷大军来着,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两方有赢有输了,都说原州坐拥前朝宝藏,等朝廷大军粮草用尽,那......”朝廷大军会输。璇玑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低若蚊蝇,“是他的风格。”
原州一开始便示弱,造成了一种原州打不赢朝廷大军的假象,让皇上放松警惕,等到粮草不济时,原州才露出锋芒。等到朝廷大军惨败,便是原州反扑之时。“小姐,你说什么?”
甜果儿有些没听清。璇玑道:“你还打听到什么?”
甜果儿道:“奴婢还听宫人说,皇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连朝中几位大军同时上折子,也被他骂了回去,昨日开始,已经有几位大人称病不上朝了,就连......”“就连什么?”
甜果儿从未对她有过虚言,欲言又止,必然是有关她的事。甜果儿迟疑片刻,才道:“就连严尚书,也被皇上骂了一顿。”
璇玑从床上坐起来。“宫里也有传言,说皇上修仙问道疯魔了,奴婢还从其他宫人那里听来,说贴身伺候皇上的小太监说,皇上整日里念叨,他就要得道成仙了,等他成了神仙,一个手势就能让原州白氏灭亡,所以原州白氏不足为俱。”
甜果儿见璇玑不说话,也坐了起来,看着璇玑朦胧的侧影,“小姐?”
“甜果儿,我要你想办法传个消息给尚书府,让外祖父也称病自保。”
璇玑的声音,似乎比这冬夜还要冷寂。璇玑应声,“好,这件事奴婢一定办好。”
因着璇玑的关系,没人敢得罪甜果儿,她早已摸清了宫里的路,只要她趁着大老爷进宫检缮时,弄个偶遇,就能把小姐的话传递出去。璇玑重新躺下来。她进追仙楼那日,外祖父曾说过要照看她,但皇宫深院,追仙楼又是重地,外祖父根本见不到她,她也出不去追仙楼。外祖父本就得罪了皇后,这下连皇上也得罪了,原州形势不明,若外祖父不称病自保,恐怕连整个尚书府也保不住。皇上一直垂涎她,却又不能得到她,璇玑也按照国师的吩咐,吊着皇上的胃口。对于国师和皇上来说,她就是一个物件。她不觉得,皇上和国师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尚书府,所以只能从外祖父那边下手。称病自保,虽是下下策,但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没过几日,听闻朝廷大军在原州惨败,青童子又来了,通知璇玑取血。甜果儿看着璇玑纱布都没拆的手臂,“上次那炉丹炼出来,有十多颗呢,皇上都吃完了?”
总不可能是皇上天天都头疼吧?青童子道:“国师吩咐了,请圣女移步追仙楼顶楼。”
去顶楼?青童子见璇玑和甜果儿俱是一脸不解,“圣女上去之后,便知道了。”
璇玑前脚出门,甜果儿后脚跟上,却被青童子拦住,“姑娘止步,国师吩咐了,只让圣女一人上去。”
“不行,我家小姐身体尚未大好,我必须跟着!”
青童子依旧拦着她,对璇玑道:“还请圣女遵从国师吩咐。”
青童子眼中有威胁之意,璇玑只得应下来,“甜果儿,你留在这里。”
“小姐!”
“我不会有事的。”
青童子和璇玑一起往追仙楼上去了,甜果儿想了一会儿,还是趁人不注意跟了上去。这追仙楼里没一个好人,包括国师,也包括这个青童子,她不能让小姐有事!追仙楼的顶楼上盖的是琉璃顶,底下的人是看不到上面的,只是偶尔能看到追仙楼顶上折射的五彩斑斓的光芒,直到璇玑上了楼顶,她才知晓这楼顶上的琉璃瓦是透明的。一抬头,就能看见灰白的天空。雪花静静的落在琉璃顶上,又融化成水,一点一滴的滑落。顶楼的地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像似一堆字挤在一起,又像似一只异兽在咆哮。璇玑觉得国师不会无聊到在地上画一个谁都看不懂的画,那便只能是在画某一种阵法了。国师正端着一碗不知什么混合成的墨水,正在描绘地上的阵法,那墨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腥气。顶楼的边上还站着几个道童,见到青童子和璇玑上来,齐齐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璇玑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刚要后退,青童子却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国师抬眸,看着璇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绑起来。”
顶楼上站着的道童立马拿起手中的绳子,朝着璇玑走过来。下楼的路已经被青童子堵死,璇玑过不去,被道童按住了肩膀,绳子缠上她的手腕。“小姐!”
甜果儿不知从哪冲了出来,一把撞开青童子,跑到了璇玑身边,“小姐!”
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打开那几个道童,“滚开!你们要干什么?!”
甜果儿张开手臂,把璇玑护在身后,“小姐,你没事吧?”
小小的少女,紧张得绷着脸,用她瘦弱的双手,试图保护她家小姐。“还愣着干什么?”
国师冰冷的看着甜果儿,“还不把她从圣女身边拉开!”
道童一拥而上,甜果儿势单力薄,被推攘到地上又踢了几脚。“甜果儿!”
璇玑要去帮她,却被人凡剪了双手。“别动我家小姐!”
甜果儿想要起身,却被他们死死的按在地上,用绳子绑住了。甜果儿的头发散发,脸上也花了,她掉着眼泪,“你们别动我家小姐,有什么冲我来!”
国师没有理会她的叫嚣,又低头画他的阵法去了。青童子皱了皱眉,拿一块帕子塞住了甜果儿的嘴。甜果儿倒在地上,哀伤的看着璇玑,好像在说奴婢无用,让小姐受苦了。璇玑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保住自己。国师手中端着的碗里的墨水越来越少,阵法也就越完善,直到最后一笔画完的时候,整个顶楼都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璇玑眉头轻皱,她说不上来,但她感到了不安。一把椅子被端了上来,放在了阵法中间,青童子对璇玑道:“圣女,请。”
璇玑手被绑着,脚还是可以活动的,她没动。青童子阴森的看了甜果儿一眼,“还请圣女不要让我为难,追仙楼顶楼扔下去的人,只能是一滩烂泥了。”
他在威胁她!如果她不听话,就会把甜果儿从顶楼扔下去!甜果儿呜咽着,拼命的朝璇玑摇头,她说不出话,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让璇玑不要去。璇玑走过去,在椅子上落座。道童又拿来了绳子,分别绑住她的脚。“不必如此,你们拿甜果儿威胁我,我跑不了。”
国师把墨水和笔都递给道童,道童又端来水他洗手。闻言,国师看向璇玑,对她说道:“未必,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
璇玑心里狠狠一沉,国师要杀了她!国师盘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色。不知过了多久,国师开口,“青童子,时辰到了。”
“是。”
青童子拿着匕首过来,撩开璇玑的袖子,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已经因刚才的动静渗出了血色,他放下袖子,换了另一只手。璇玑讽刺的看着他,“我都要死了,还在乎身上的伤吗?”
青童子垂眸不言,把她另一只完好的手腕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下来,青童子先用杯盏接了一盏,然后递给其他的道童,“拿下去炼丹,皇上催得急,两个炉子同时开。”
杯盏拿走之后,璇玑的血就落在了地面的那个阵法之上。鲜血和地面上的墨水混合在一起,墨水便散发出红色光芒。国师口中念着经文,见眼前的场景,他惊异的看向璇玑,随即眼神变了,“果然是你,只有你的血能使阵法运转。”
璇玑的血越流越多,阵法上的红光大亮,她的脸色却渐渐苍白下去。甜果儿泪流满面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无比绝望。道童们麻木的站在一侧,只有青童子飞快的抬眸扫了璇玑一眼,又垂下眼去。阵法上的红光闪烁一阵之后,变为了金光。国师的眼神越发兴奋,“成了,真的要成了!”
他每年都会取侍丹圣女的血融入阵法,却没有一个能成功,阵法从未亮起过。他本以为此生是等不到了,没想到阵法真的能亮起来,椅子上的这个女子,才是真正能使阵法运转的人!国师闭上眼,更快的念动经文。鲜血大量流失,璇玑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她想要离开椅子,却被绳索牢牢绑住,她的手脚动弹不得。先前的那些女子,都是这样鲜血流尽而死的吧?她就要跟她们一样了。璇玑回过头,看向角落里的甜果儿,她眼角有泪滑下,垂落在尖尖的下巴上。“甜果儿,我好疼......”“呜呜呜......”甜果儿救不了她,绝望地哭泣。阵法上金光缓缓流转,在某一刻到达顶峰,然后金光直冲云霄,撞得顶楼上垂落的巨大铜铃也开始响。叮铃铃——叮铃铃——一声声,传遍了皇城。“成了,阵法成了!”
国师站起来。青童子的眼里也露出欢欣的笑意,“恭喜国师!”
其他道童也跟着说:“恭喜国师!”
这时,有童子慌张跑上楼来,“不好了,国师!”
“慌慌张张干什么?”
国师现在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并未苛责这个慌张的童子。“皇上来了旨意,问阵法如何了?若是这次阵法还不成,那便要......”“便要如何?”
“......便要治追仙楼里所有人的罪!”
国师哼笑一声,不慌不忙道:“你们且放心,本国师怎会给皇上这个机会呢?”
国师看向那个传旨的童子,“你去告诉皇上,阵法已成,只需等待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便可实现皇上飞升成仙的愿望。”
童子惊讶的看了国师一眼,连忙转身下楼去报信了。璇玑流了很多血,起初她还有精神,待到后来,她的眼皮都睁不开了,只觉得自己很困,很想睡一觉。甜果儿看着璇玑闭上眼睛,也看着她的手腕再也流不出血来。她在地上蠕动着爬向璇玑,一点一点,泪水淌了一地。甜果儿虽然被堵住了嘴,但国师还是被她闹腾得厉害,他吩咐青童子,“把她们都扔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