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男子在雨中趔趄前行，走了一阵，终于支持不住，栽倒在地。他再次醒过来时，天空已经放晴，自己也并不是倒在泥泞中。此刻他正倚靠着一颗大树，腹部的伤口也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止住了血。满身的潮湿感让他觉着有些不适，他双手杵地，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不想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叫道：“哎呦。”

“你没事吧。”

打树后冒出来一个小姑娘，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他才意识到身后有人，习惯性地往身侧一探，却没有碰到自己的剑。小姑娘又道：“你是在找你的剑吗？”

他仰首一瞅，瞧见这小姑娘长得水灵秀气，目光灵动，鼻子细巧挺秀，齿若编贝，模样煞是好看，如今正拿着他的剑在手里晃悠，不由生出一丝错觉来。小姑娘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眉间拧成了“川”字，微怒道：“登徒子，再看我就戳瞎你的眼睛。”

银面男子这才如梦惊醒，捧着小腹致歉道：“抱歉抱歉，看到姑娘，一时想到了故人。是姑娘救了我吗？多谢了。”

小姑娘面色微恼，已经将他当作了好色之徒，气呼呼地说道：“若早知道救的是一个登徒子，我就该躲得越远越好。”

银面男子捧着小腹咳嗽了一下，再次道歉道：“姑娘，我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方才瞧见你的模样，想到了故人而已，你切莫见怪。”

小姑娘见他不似说谎，恼色微退，问道：“哦？你的朋友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

“不像。”

他想了想，又说道：“眼睛有几分相似。”

小姑娘来了兴致，问道：“她长什么模样？”

银面男子看着小姑娘，噗呲一笑，说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模样生的好看，却是个小骗子。”

说这话时，他的眸子明亮了不少。小姑娘面色微红，还以为他是在借机夸赞自己，嘟囔道：“油嘴滑舌的，我几时骗你了？”

银面男子不明所，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原因，他挣扎着起身，对小姑娘说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不过，我的剑可以还我了吧。”

小姑娘把剑还给了他，问道：“奇怪，你看上去怎么年轻？”

银面男子疑惑道：“我应该很老才对吗？”

小姑娘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呀，你都快六十，或者更大了吧。这次还伤在了莫如是手里，唉，本以为请你出马能成功的，看来年纪大了，你武功退步了不少，这下可难办了。”

银面男子哑然失笑，问道：“你把我当作了一袖盈香？”

小姑娘挠挠脑袋，反问道：“你难道不是一袖盈香？”

银面男子道：“我不是。”

小姑娘围着他转了两圈，指着他小腹的伤问道：“这难道不是杀莫如是所受下的伤？莫如是不是你杀的？”

银面男子心下疑惑，怎么每个人似乎都知道一袖盈香要来杀莫如是？他皱着眉头说道：“莫如是是我杀的，你就是凭这判断我是一袖盈香？”

在银色面具挡住了左半边脸的情况下，小姑娘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她说道：“天下谁不知道一袖盈香要来杀莫如是？你既然不是一袖盈香，为何要杀莫如是？”

银面男子道：“我虽不是一袖盈香，却是代一袖盈香而来。”

语气有些低落。小姑娘面露喜色，说道：“我知道了，你是一袖盈香的徒弟，没想到一袖盈香还有徒弟。一袖盈香为什么不请自来？难不成是觉得莫如是武功低微，不肯屈尊动手，所以才派你来？”

银面男子突然哭泣道：“他……他来不了了。”

小姑娘如遭雷击，她见银面男子倚在树上嚎啕大哭，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出言安慰道：“人死如灯灭，世人总有这么一遭，你也别太伤心了。”

哭了一阵，银面男子敛住了哭声，对小姑娘说道：“多谢，此番救命之恩，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莫如是的两个帮手还在四处寻我，我们就此别过吧，免得连累了姑娘。”

小姑娘连连摆手道：“不连累，不连累，我这番来就是为了找一袖盈香前辈的，他既……我找你也是一样。”

银面男子这才恍然大悟，他之前还心里疑惑，荒山野岭之中，怎么会如此凑巧地出现一个小姑娘救了他，恐怕她已经来这里候了很久了。小姑娘问道：“对了，我叫江清月，你叫什么名字？你既不是一袖盈香，总得有个名字吧。”

银面男子犹豫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张思袁。你为什么来这里找一袖盈香？”

江清月突然面色凝重道：“我请他杀一个人，不过现在找你也是一样。”

眼神之中饱含怨恨和苦楚，任谁看了都会大呼心疼。张思袁摇头道：“我不是杀手，你另请高明吧。”

江清月面色争论道：“你是一袖盈香的徒弟，怎的不是杀手？”

张思袁又轻咳了一声，低沉地说道：“我何曾说过我是他徒弟？”

江清月指着他说道：“你……你……”可仔细一想，他确实并未说过自己是一袖盈香的徒弟，秀口里再吐不出半个字，只急得面红耳赤。张思袁抱拳道：“姑娘保重，告辞。”

左手捧着小腹，步履蹒跚地走了。江清月气得直跺脚，口中呼道：“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张思袁不理她，兀自去了。江清月狠狠踹了身旁的大树一脚，追了上去拦住张思袁，问道：“登徒子，你说自己不是杀手，为何要来杀莫如是？”

张思袁道：“代人而来，只是不想有人老来名誉扫地。”

江清月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帮我杀一个人？”

张思袁叹道：“我不想做一个真正的杀手。”

江清月见他不肯松口，眼珠一转，指着自己的嘴巴说道：“你既不肯帮我杀人，我便不强求你了，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能管住这张嘴，没准它日后逢人便说，一袖盈香老来无用，杀人还得请人代行。到时天下之人如何看待一袖盈香，啧啧，我都不敢往下想。”

张思袁面色一沉，他看着江清月，一字一句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江清月脖子一缩，有些害怕他的目光，她强鼓起勇气，挺着胸膛说道：“那你只管杀我好了，只管一剑杀了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杀了你的救命恩人好了，如此便没人知道你张思袁是的真正面目。”

张思袁蓦地一剑刺出，擦着江清月的脸颊划过，剑的速度极快，空气被震得嗡嗡作响，江清月被吓得闭眼大叫，却并未察觉身上有何处传来痛处，再度睁眼，张思袁已经走出了三丈远，她羞得满脸通红，朝着张思袁大声喊道：“登徒子！”

又追了上去。张思袁有些恼了，无论江清月说什么，他都不闻不问，只是低着头走路。江清月说了一阵，见张思袁不搭理她，也有些恼怒，她站定身子说道：“不帮便不帮，本姑娘就不信离了你成不了事。”

身后传来动静，张思袁回头一瞧，江清月已经没了踪迹。他摇头苦笑道：“这幅刁蛮脾气，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

也不知他想起了谁，目光竟又柔和了几分，嘴角挂着傻傻的笑容。且说江清月离开之后，越想越气，口中骂道：“登徒子，不帮便不帮嘛，那么凶干什么？”

言语间已经带了哭腔。“该死的，早知道我便不救你，让你死了算了。”

她边走边骂，走了一会儿，突然瞧见前面有两人往这边奔来，一人膀阔腰圆，一人尖嘴猴腮，正是追寻张思袁而来的铁氏兄弟。二人瞧见前面有一个小姑娘，铁无言招手呼道：“姑娘且慢，我们兄弟二人有事询问。”

江清月正在气头上，瞧见这二人更加来气，扭头便走，铁氏兄弟脚下几个腾挪，来到了江清月跟前，铁无言伸手拦住她，怪里怪气地说道：“小姑娘，我们兄弟叫你，你怎么不理？莫非是心里有鬼？”

江清月叉腰朝着他吼道：“有你个大头鬼！”

铁无心瞧见她眼眶通红，似乎刚哭过的样子，大为心疼，说道：“小姑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说来听听，我帮你报仇。”

铁无言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铁无心“哎呦”一声，纳闷道：“你干嘛打我？”

铁无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哪有功夫理这些杂事？”

铁无心一拍巴掌，说道：“对了，小姑娘，你可曾见过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男子？”

铁无言还不忘补充道：“他小腹收了伤，应该就在这附近。”

江清月心想：“他们找的不就是张思袁吗？”

她狐疑道：“你们找这人干什么？”

铁无心道：“这厮……”余下的话还未开口，便被铁无言打断道：“他是我们二人的朋友，听闻他在附近受了伤，我们兄弟特来寻他。”

江清月将信将疑，抬手随意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方才瞧见那边有个穿黑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二人面露喜色，铁无心笑道：“多谢了。”

二人朝着江清月指的方向飞奔而去。江清月心道：“这二人多半便是莫如是的帮手，来找他寻仇的，我略施小计骗走了他们，便宜这登徒子了。”

走了没几步，她蹙眉道：“他身上有伤，若是这二人歪打正着，碰见了他该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告诉他一声。”

转身跑了没多远，她又停下自言自语道：“登徒子又凶又恶，我关心他做什么。”

一时脸上忽阴忽请，神色不定，最后都化为了绯红。她一咬牙，跺脚道：“哼，本姑娘心底善良，好意去提醒他一番好了。”

转而去追张思袁去了。张思袁走了一阵，心想：“那丫头若是追上来寻我又当如何？我还是避开她好了。”

他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改了路径。走了一会儿，林木渐疏，怪石突起，挡住了视线。张思袁正欲穿过这片石林，突然听见前方有人说话。“奶奶的，找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是不是那个小姑娘骗了我们？”

张思袁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刚想避开，两块怪石之间便走出来两人，正是被江清月指引而来的铁氏兄弟。铁无言面色阴沉，已经认定被那个小姑娘骗了，不想出了这片怪石林，便看到了杀莫如是的银面男子。他狞声道：“小子，这次看你往哪逃。”

铁无心早已经双目赤红，手持一对铜锤冲了过来。张思袁暗叫不好，他之前便不是这对兄弟的对手，此刻身上又有伤，必定打不过这兄弟二人，故此见铁无心攻来，他无心恋战，转身便走。铁无言怪叫道：“哪里走！”

一刀劈了过来，来势极猛，张思袁只得拔剑挑开这凶悍的一击，如此一来，铁氏兄弟已然将他缠住。铁无心一锤重过一锤，张思袁虎口都被震裂开来。若是放在平时，他必定能躲开，可此刻他身上有伤，再加上铁无言的刀在外骚扰，他只得硬接铁无心的重锤，方才交手，便已经险象环生，腹部的伤口也震裂开来，鲜血直流。铁无言见状，笑道：“大哥，他撑不住了。”

试图打破张思袁的心理防线，以便尽早杀掉他。张思袁心里也是焦急不已，他打斗之余瞧见前方的石林，心想：“若是有进了石林，或许还可拖延一二。”

三人又交手了几合，铁无言瞧见张思袁后背的破绽，一刀劈来，张思袁头也不回，硬抗了他一刀，闷哼一声，手上的剑直刺铁无心，铁无心方才一锤砸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哪里防得住，张思袁抓住机会，一头窜进了怪石林中。铁无言伸手一抹刀上的血，面目狰狞道：“追！”

话音未落，铁无心已经一头扎了进去，铁无言紧随其后，三人都进了怪石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