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炻，像是回过神来就从一个小小摇床里的婴儿，变成了一个上班族。摇床上转动的床铃声也变成了办公室不断响起的电话声。

无数记忆在浩瀚的大脑宇宙一闪而过。每一幅画面，明明都是自己的人生，却像夺舍一样让他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好像……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他看向被他妄想出来的鬼魂，数了数一共才5个，剩下那个小孩呢？

他往下一看，这才见到那缩在桌底下的蒙古袍小孩……躲在这干嘛臭小鬼？是想吓死我然后把这身体占为己有么？

啊，勘探报告，忘记发过去了。他手忙脚乱一阵操作，才赶在前面的办公室响起气势汹涌的质问之声前，把各种文件发了出去。松了口气的他滑到另外的界面，上面是一堆关于“夺舍”的搜索结果，正要关闭页面时，却发现了一篇颇有意思的文章。

那是一则新闻，报道的是一个男子因车祸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说自己这段时间穿越去了异世界，在那里待了三年才回来。为了能再回去，从治疗了三个月的医院终身一跃……这次是真的回不来了。

“小甄。”

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虎躯一震，以为是上司。但很快就想起这声音属于一位叫小罗的同事，于是调整了呼吸说道：“怎么了？”

小罗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老布实要的图鉴已经做好了吗？”

“是。”

“那你帮我手上的图也做了吧，我也不会亏待你，上次老川朴让你整的勘探策划不是要重出了吗，文本部分我帮你搞定。”

“额”甄炻回过头看着他，此时本该干脆拒绝，却找不到委婉表达：“你不是今天要交了吗？还没做好？”

“这不是就差几个图了，嘿嘿，帮我一下嘛。”

“那我还得加班帮你搞。”

“你不是喜欢进系统嘛~~反正我也会帮忙干你的活，你也不亏呀~~”

“……”此时就应该拒绝的。但想到拒绝后，可能又会被这人当成把柄去说三道四，他迟迟没能把“不”说出口。

“你在看什么？穿越到异世界？”

那爱占小便宜的同事看了眼他珠子的界面：“还信仰之跃？哈哈哈哈哈，这不纯纯傻比吗？”

甄炻的目光微微停顿一下，什么也没说。耳边的笑声越发嘹亮，直到将他那黑暗深空充斥。

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到底是那边的异世界多么美好，又或者是这边的世界多么无趣，那人才会那样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傍晚，他下楼到对面买了杯咖啡。咖啡师是个进来不到两个月的女孩子，和人谈话时脸蛋会浮出两个小红点。

接过她手中的咖啡时，他留意了一下她天真烂漫的笑。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笑起来周围的世界会变亮一层。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女孩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比其他人多一些。但他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人，见到性格孤僻的人时会表现得更友好一些。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在意。

不知不觉在她的笑容里看呆了，他瞥见自己六个鬼魂中的银发矮女正在觊觎别人的抹茶冰激凌，于是加快脚步离开了咖啡馆。

马上又要加班了，他打开自己的熔珠，这是这个时代用的最多的工作设备。从珠子上投出的立体影像，可以直接上手进行操作。并且珠子还有诸如通讯、娱乐等功能，是当今世界应用最广的实用工具。

盯着珠子屏幕上排成一行的接入程序，他眼睛又有点干了。尽管不情愿，还是把那同事的请求揽下来了。

不该这么逆来顺受的……他心想：要是当场拒绝，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要做……甄炻，你真是个死呆子。

不过有件事小罗说对了，他确实很喜欢接入系统。原因，也不难理解。

操作界面上有个光环模样的程序。他手指往上一按，熔珠就变成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光圈。他将这光圈往头上一戴，意识便来到了所谓的系统之中。

世界的另一处在他面前飞快打开，不到眨眼的功夫，他眼前的已经是一座幽暗死寂的地宫。

他将沉默的视线往黑暗深处扫去，能见到的仅有与自己一同到来的六个鬼魂，和旁边石柱上雕刻的图案。他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些柱子上的图案都差不多，不外乎蛇啊龙啊类似图腾的符号，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视网膜中有什么亮了起来，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其中就有即时海拔、经纬度、地宫体积、容气量等等。这地宫存在于地底几百米，本是很难勘探的。但托了现代科技的福，这项对人类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业成为了再常见不过的现实。

像这样的地宫，在世界范围还存在着无数个……它们毋庸置疑是古人们留下来的。在古代，人们为了躲避频繁的天灾、战争，建立了这些地宫并在此生存下来。而到了如今这个人人都能安居乐业的世代，对地宫进行侦查、研究，甚至作为开发利用，变成了一种人人有责的使命。

而对于他来说，这种带有探险意味、却能独立完成的工作，确实是他这样孤僻之人不能更钟意之事。

甄炻一边在石柱中穿行，一边在系统刻画出地宫的立体地图。视网膜上的数据从没停止跳动过，又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一点点压垮他疲倦的神经。没过多久他来到了一面巨大的墙壁，看到上方刻着一些没见过的图案。他觉得颇有意思，便隔着正在挖鼻孔的银发矮女的头顶，多看了几眼。图案上描述的内容并不难懂，很多都是极其写实的，有天空、有水、有山。

山中有一巨人，有万米之高，顶天立地。水中也有一巨人，与天一样宽广，浩然自若。图上大概描绘了这样一个前所未闻的神话。可甄炻并不觉得多么新鲜，因为他完全能理解……在古时候，那样动荡、不见天日的世代，被逼疯的人们会衍生出独立的神话故事、甚至信仰和宗教，并不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他打了个呵欠，只觉得眼皮是如此沉重。但手头的工作还未完成，只得更加深入黑暗。

迷迷糊糊中，等他重新睁眼时，发现眼前的不再是那任务中的地宫，而是自己多次来过的迷宫。自己的六个鬼魂也不见了踪影，于是便明白，这是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梦境里。

这一次他仍然在漫无目的地摸黑，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