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瑶道:“我觉得我可以。”
姜琼玉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脸上,古井无波的双眼明晃晃写着两个字,不信。他将手里的笔递过去,抽出一张自己画坏的纸递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那意思格外明显,一边玩去,别打扰他干活。姜瑶瑶才不管兄长怎么看,抓着宣纸,找了一块平坦地方,抓了几把土压住四角,便抓着细笔,对着一颗益母草开始描绘起来。她说自己可以,是真的可以。前世刚被错认去相府,她被压着学了琴棋书画许多东西,气走了不知多少师傅,唯有教习笔墨的师傅,留得久一些。无论是泼墨山水,设色山水,没骨花鸟,白描工笔,她都有涉猎,最喜欢没骨这种技艺,尤其擅长花草,特别是能吃那些花草灌木,画得极好。这大抵和她逃荒路上,饿到睡不着,日日在脑中描绘那些植物的轮廓有关。手中名叫花枝俏的小笔并不适合画需要用大笔与彩墨的没骨花鸟,只适合简单的白描勾线。这种笔笔头极小,并不储墨,姜瑶瑶画几笔,便去找兄长蘸取墨汁。姜琼玉聚精会神,屡次被打断,干脆将木质的小墨盒盖子分给她,滴了几滴墨,加上一些水稀释。姜瑶瑶拿着小盖子,趴在地上对着那张宣纸画画。周遭的草木,都是她极为熟悉的,在她心中这些草只有两种分类,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若要细分,那便是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小花耐不住性子,丢下篮子跑过来凑热闹,见姜瑶瑶拿着笔画画,急忙薅了一根草递过去。“画这个。”
渐渐地,细长如兰草的野草换成了蛐蛐和蚂蚱,蚂蚁,小蜜蜂。在小花抓了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走过来时,姜瑶瑶吓得直接冲到姜老幺身边。“蛇!”
姜老幺将侄女塞给二哥,几步走到小花面前,一把抓住毒蛇七寸,用力摔到地上,用锄头斩断。迅速消灭毒蛇,姜老幺吐出两个字:“该打。”
姜三壮也是吓得不轻,果真抓起儿子要揍。小花先前玩心正起,完全没注意自己抓了什么,这会儿也吓得不轻,不等姜三壮打,便哇哇大哭起来。“行了,先干活,回家再说。”
姜二壮做了和事佬。姜瑶瑶被吓得不轻,缓过来一口气,想到阿爹的话,忽然觉得自家爹是个白切黑。小花现在挨揍,回家说不定能得些怜惜。现在不挨揍,玩毒蛇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怕是阿奶和三婶要一起揍孩子。她在心中默默给小花点蜡,路过他时,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脑袋以示安慰。她捏着毛笔去寻自己的画纸,却发觉那张纸已经被风吹走,只剩下几抔土,还在草堆上宣示自己的主权。“兄长,纸飞了。”
姜琼玉头都没抬,言语淡淡:“没废纸。”
纸都是要钱的,家里如今虽有些银两,可姜琼玉觉得那是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快,远远比不上自己用笔墨换来的铜板用起来踏实。“自己玩,别扰我。”
姜瑶瑶走过去,放下毛笔,看兄长画的小花小草,捂嘴偷笑。嘿嘿,兄长还不如她呢。她正要说话,就被拉住衣领,随即天旋地转,被放到一块泥巴团面前。“玩这个,别玩那些玩意儿。”
姜三壮拍拍侄女和儿子们的脑袋,觉得自己这个长辈做得格外称职。姜瑶瑶看着那一团泥巴,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倒是大小花颇为感兴趣,玩乐了起来。她才不玩这种东西。小姑娘站在兄长后面看他画蹩脚的白描画,有道是书画不分家,这句话放在姜琼玉身上有些牵强,姜琼玉写了一手不错的楷书,在绘画方面却少了天赋,形似神不似,这让姜瑶瑶格外嫌弃。她一边看,一边在吐槽。“果然人无完人,我不会因为兄长画得丑,就嫌弃兄长的。”
姜琼玉回头,目光阴渗渗看她,忍了又忍,没忍住用笔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别闹。”
家中妹妹过于顽劣,也是一种负担。姜琼玉摇头,继续努力赚钱。“啧啧啧,真的有人要吗?”
姜瑶瑶口中啧啧。“主人主人,兄长要生气了奥~”阿犼小声提醒。姜琼玉看看自己的画作,也是有些嫌弃,终究忍无可忍,另外抽出一张用废了的宣纸,将自己最顺手的一支笔塞到姜瑶瑶手里。“你来,画不好给我洗一个月衣裳。”
“哼,我若是画好了呢?”
“书铺掌柜管着一家点心铺子,知道我家中兄弟姊妹多,说这一单若是做好,除了铜板,还有桂花糕。”
姜琼玉向来话少,说出这样一串话解释前因后果,倒是难为他了。姜瑶瑶眼前一亮,她喜欢吃那些甜而不腻的小点心,只是家中如今的状况,那些精细吃食实在求不得。不要铜板就能得来的桂花糕,她当然要!“画什么?”
姜琼玉翻了翻要抄写的那本书,指着一株长相怪异的草,说道:“白术。”
姜瑶瑶这才发觉,兄长抄的是一本医药的启蒙书籍,介绍了一些简单的药材与药方。开头便是汤头歌,不过里头的画实在差强人意,完全让人认不出来。一些简单的药材,姜瑶瑶还是认得的。三婶医术如何不清楚,认识的药倒是不少,她耳濡目染认识一些。白术这种药材在野外颇为常见,绿叶红花颇为显眼。刚才她自己临摹时,小花也有扯来一株。心中有数,下笔自然有神。半炷香时间不到,姜瑶瑶已经将白术在野外的形态描绘出来,连带着根茎与炮制后的药材模样也画了出来。白术是一味极为常见的药材,三婶教,她便记。这对姜瑶瑶而言,难度不大。姜琼玉看着纸张上栩栩如生的药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又让妹妹画了鬼针草、车前草、紫花地丁等药草,一张废纸画满,姜琼玉才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妹妹。“果然,人各有天赋,强求不得。”
兄长素来平淡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