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伊人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衫：“珠兰，既是老祖宗派人来了，咱们不好让祖母久等，这便走吧。”

“站……站住！”

李妙人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拽住了李伊人的衣袖，脸色白得像鬼，“大姐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没有到前面的院子去找她，故意让她一路畅行来到国公夫人面前，故意极其她的怒意，愤而撕了国公夫人的观音画像！李妙人手脚冰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十分怯懦无能的嫡姐。李伊人神情淡淡：“妹妹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是你故意陷害我！你个贱人！”

李妙人发现真相，不管不顾地要冲上去撕破李伊人的脸。她心里恨极了，怒火烧起，伸手就要一挠。不料她的动作快，李伊人动作更快，侧身一让，就让李妙人扑了个空。柔软的腹部磕在八仙桌尖锐的桌角上，李妙人疼得眼前一黑，高声呼痛。“珠兰，咱们走。”

李伊人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李妙人还想要说什么，却疼得开不了口，额头冷汗涔涔，腹中绞痛。从小到大她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头？李伊人，很好，你给我等着！然而她此时也只能在心里深深记恨，没多久就有几个郡主身边的粗使婆子进来，也当没见到李妙人那副疼得不行的样子，架起她就往老祖宗的思静院而去。“啊……你、你们放开我……”李妙人拼命挣扎，却越发显得她疯疯癫癫，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气度。几个婆子心里都很是不屑，扭着李妙人的手劲又大了几分。哭啼声中，李妙人再次懊悔，自己当时怎么就忍不下那口气，非要冲到李伊人跟前耍脾气呢？其实李妙人没有猜错，李伊人确实是故意晾着不去见她，又设计让她看见一身朴素的国公夫人，李妙人在府里跋扈惯了，定然会迁怒到郑何氏的身上。然而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李伊人知道李妙人是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要找自己。父亲想把万姨娘的儿子记到蔡氏名下，老祖宗之所以从温泉别院回来也是为了开祠堂一事。蔡氏虽是主母，却因身子弱，常年卧床不起，一日里要睡大半日，老祖宗并不喜欢这个病秧秧的儿媳。倒是她对自家侯府的嫡长孙女还有几分怜惜，立嫡大事，李伊人也快要及笄了，嘉宁郡主自然也要看看伊姐儿是什么想法。结果万姨娘可好，仗着自己有管家大权，将嫡出小姐打发到寺庙里来过清苦日子，故意不让李伊人见着郡主的面，嘉宁郡主心里跟明镜似的，又怎么会不清楚她这点小算盘？只是郡主身份高贵，还不至于为了一件小事发落儿子后院的姨娘。于是趁着佛祖诞辰日，老祖宗亲自前来礼佛，除了敬香就是为了见一见李伊人。李妙人听得万姨娘的分析，见她板上钉钉的嫡女之位恐怕还有变数，心慌意乱之下就要找李伊人对对词儿。她满打满算，只要拿住了李伊人，让她在老祖宗面前说自己几句好话，那她记名在嫡母名下之事就再无阻碍。李妙人虽然享有嫡女的分例和父亲的宠爱，却仍旧是个庶女，出门在外她就是“北平侯府庶出的二小姐”，这些卑微的字眼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姐妹二人年龄相近，只差了几个月，又都生得貌美，偏偏李伊人长得比她更有几分姿色，出身也比自己好！这叫她怎能不气愤，怎能不妒忌？她拉不下脸来对李伊人低三下四，明知为了记名应该忍让一些，可她就是做不到，才让石榴跑一趟，让她将李伊人请到自己这边来。石榴在李妙人身边伺候多年，也学了自家小姐几分跋扈的本事，到了李伊人的院里就把“请”字给直接去掉了。珠兰回绝了她后，石榴心中不忿，回到李妙人面前又加油添醋说了一番，更令李妙人难堪恼怒。怒火怨气逐步累积，在李伊人当着别人的面儿摆出长姐的姿态教训人时，达到了顶峰。如此一来，李妙人彻底落入李伊人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陷阱。瓷碗破碎的声音在李妙人耳中炸开，她猛一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被粗使婆子带到了思静院正堂前，脚边是一地碎瓷片。她惊骇慌乱地抬起头。屋子里有很多人，老祖宗坐在上首，她右手边就坐着面色铁青的国公夫人，李伊人则坐在老祖宗的左手边，而万姨娘，却是站着的。屋子里都是正室主母和嫡出小姐，没有妾侍的座位。李妙人见万姨娘给自己使眼色，知道情况不妙，匆忙跪下请罪：“老祖宗，国公夫人，方才是我鬼迷心窍，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不要与小女的无知莽撞计较……”国公夫人冷笑道：“这是一句无知莽撞就能解释过去的吗，我在后宅里见多了你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好像不原谅你就是不够大度，容不得人！张嬷嬷，你把今日侯府二小姐对我说的那篇话对着郡主也学一学，看看究竟是谁容不得人！”

张嬷嬷是跟着郑何氏一块去了李伊人的院子的，事情原委看得一清二楚，年纪大记性却极好，一字不漏地在老祖宗面前说了。说到那句“生不如死”的时候，嘉宁郡主又气得砸了一个杯子：“很好，这就是咱们侯府养出来的小姐，丢人都丢到外头去了！来人，给我拿板子打，不打到国公夫人气消绝不能停！”

“不……不要啊！老祖宗，我真的知道错了……国公夫人，求您行行好，别打我……”李妙人哭得涕泪满面，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老祖宗那个板子，她连一下挨不住，又怎么可能撑到国公夫人气消！她曾经见过父亲李齐因为一件事惹得老祖宗不快，老祖宗教训儿子打了几板子，结果父亲足有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连父亲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挨了板子都要躺那么久，这一棍下去，还不要了她半条命！李妙人心急如焚，又连连磕头，低声求饶，额头都青了一片。郑何氏低头喝茶，假装没有听见。“给我打！”

嘉宁郡主也不为所动。婆子们已经取了几根粗粗的木棍来了。“老祖宗饶命啊！”

李妙人哭得可怜，“姨娘救我啊！”

万姨娘再也忍不住了，自己娇花一般鲜嫩的女儿如何能挨得住板子，连忙跪在老祖宗脚边。自己掌嘴道：“老祖宗不可啊，小姐的身子金贵得很，这打坏了可如何是好！二小姐被老爷视若掌珠，又被我宠得有些过了，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国公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娘的错……二小姐年纪还小，大小姐也不知道给她提个醒儿，这不就一错再错了吗……”这番哭求，竟是想要把李伊人也拉下水，指责她没有提醒妹妹了。嘉宁郡主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她怒极反笑道：“万氏说得有理，二丫头再是个庶出的，也终究是侯府的小姐。”

这话一出，万姨娘便松了口气，脸上略见笑意。而李妙人却心中委屈难当，只因老祖宗那句“庶出的”实在是不中听，又勾起了她没完没了的酸意。却见嘉宁郡主又道：“二丫头不知规矩，皆因万氏管教无方。小姐身子娇弱，这板子，万姨娘便替小姐领了吧！”

随后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五十大板打完，跪祠堂一个月，任何人都不能来为她求情！”

听见五十大板这几个字眼时，万姨娘就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了，然而当她听到跪祠堂时，心头更震，绝望地趴在郡主脚边：“老祖宗……老祖宗开恩啊……”祠堂哪里能住人，还要跪一个月！原以为自己不用挨板子，能够大事化小的李妙人也傻眼了，她本能地跟着自己的生母一块求饶：“老祖宗开恩，放过我姨娘吧……不要把她关祠堂！”

嘉宁郡主沉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打！”

“是！”

婆子们力气都很大，一把扯起万姨娘，见她拖了出去。李妙人扑上去想要赶走婆子们，却被推搡开来，婆子们不敢拉开小姐，但这一推力道也不小，李妙人又被撞了一下，本就青紫的额头又碰到了门柱。但她顾不得自己头昏脑涨，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却见婆子们已经把姨娘架在板凳上，棍棍到肉地打在姨娘身上。万姨娘的惨叫声听上去刺耳无比，几棍子下去，她身上那上等好料的绸缎衣裳便洇出了鲜红的血迹。当着李妙人的面，婆子们把万姨娘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还没等五十大板打完，万姨娘已经昏死过去。李妙人也被眼前惨状给吓得摇摇欲坠，最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