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两人都晕了，李伊人这才柔柔弱弱地站起身，跪在郡主膝前：“老祖宗，毕竟是佛门清静之地，这般声势浩大地杖责略有不妥。且二妹妹已经知道错了，祖母就原谅她年纪小不懂事，又不在母亲跟前养着，难免性子野了。回头让她抄写经书收敛性子，祖母再费些神教她几个月，也就不会再做这等糊涂事了。”

嘉宁郡主见她受了委屈还肯替妹妹求情，也想到了这毕竟是在寺庙里，见红总归不好。能说出这番劝解的话，可见是个体贴的孩子。便道：“既然你求到了祖母，祖母哪儿还有不听的道理？也罢，回头让那万氏在祠堂里好好悔过就是了。”

从头到尾，李伊人就没有半个字提及万姨娘的。她只围绕李妙人来说，话说得婉转巧妙，把责任都推在了万姨娘管教不力上面，顾全了侯府小姐的脸面。嘉宁郡主心下对她的做法就更是满意，嫡女不愧是嫡女，便是娇柔了些，那心胸气度也不是庶女能比得上的。万姨娘专宠跋扈，把府里搅得乌烟瘴气，不得安生，早就该整治了。李伊人又对郑何氏福了福身：“还望夫人宽恕二妹妹不懂事之处。”

“罢了，难得你与我投缘，此事就此作罢了。”

郑何氏摆摆手，又对嘉宁郡主道，“郡主是知道我的，向来是个直脾气，有一说一。这侯府没了您可真不成，让一个姨娘管家，看看管成什么样子了！府上二小姐年纪还小，趁早教养起来还能将性子扳过来，若是再晚一点还不知会怎么样！也亏得今日遇到的是我，要是其他府上的主母奶奶，如何能忍这一口气？”

郑何氏也很会给人做脸面，一篇话将自己说得很不容易，突出自己大方有度，又拐弯抹角地奉承了郡主一番。全然忘记了自己冷眼看着万姨娘被打板子，二小姐哭得背过气去的样子。郑何氏不愧为国公夫人，这一番话着实说到了嘉宁郡主的心坎上了。郡主年轻时性子刚强，侯爷那会儿又是个贪花好色的，一年往府里抬一个新人进来，闹得她十分没脸，两口子没少为了姨娘侍妾们吵。脾气一上来，郡主索性就搬去温泉别院长住，很少回来，眼不见为净。这些年侯爷对后院的那些女人也渐渐厌倦了，慢慢想起发妻的好处来，总是差人来请她回府。可郡主性格何等刚烈，并不想回去得这么痛快，让侯爷以为自己是个好打发的，所以从不松口，而侯爷也拉不下脸亲自上门求发妻回府，事情便这么僵持着。正好李妙人犯的事儿给郡主递了个把柄，可以让嘉宁郡主光明正大地重返侯府，掌家理事。就冲着回府掌权一事，嘉宁郡主是肯定不会再把万姨娘放出来了。李妙人背后没了靠山，在李伊人的面前就越发不够看。前头也说了，嘉宁郡主不会因为儿子的妾室苛待了嫡女而亲自去教训，最多是在李齐面前提一提，让儿子出面惩治一下姨娘。可万姨娘是李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个不受宠的嫡女去当真教训姨娘？只有把事情闹大，让矛盾升级，才能一口气夺了万姨娘的管家大权。这，才是李伊人完整的算计！李伊人能看清其中关节，郑何氏又如何会想不到？她把话说破，点明了北平侯府需要掌得住家的女人，既奉承了郡主，又卖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以后自己若是遇到个什么事儿，这人情就是至关紧要的东西了。嘉宁郡主自然也就顺着郑何氏递出来的台阶下去了。道：“国公夫人说得很是，今后我自会好好管教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还好夫人明理大度，这才没让我这张老脸给丢尽了。今日夫人也累了，改明儿我亲自领着人登门赔礼。”

郑何氏忙道：“郡主说的什么话，哪里需要劳动您，不过是小孩子使性子，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咱们两家这么熟了，很不必搞那负荆请罪的一套。”

嘉宁郡主听出对方弦外音，是不会再计较这件事了，便点点头：“夫人既与伊姐儿有缘，那便让她送送你吧。”

“那可正好不过了。”

郑何氏拉起李伊人的手笑道。丫鬟婆子们手脚麻利地将万姨娘与李妙人抬走，将道路清理干净，这才让两位贵人主子从屋里走出来。李伊人扶着郑何氏往外走，路过昏迷不醒的李妙人面前，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为她停留。其实李伊人跟个小丫头片子算不得有多大的仇怨，只是她发誓要用李伊人的身份活得顺遂，再无人欺，这头一遭就要解决万姨娘这个隐患，再帮老祖宗做一件事，得嘉宁郡主的青眼。她是侯府嫡长孙女，母亲蔡氏靠不住，唯有靠上亲祖母才是出路。后宅妇人小姐那些争宠的手段她就没有不清楚的，从前仗着爹爹是兵马大元帅，有娘家撑腰，对婆母也不惧怕，这才让郑何氏每每提起她的名字来都那么咬牙切齿，渴望能有个贞静和软的儿媳妇。但她那只是不屑做，不代表她做不来。相反，她熟读兵书，连战场上几万彪悍胡族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后宅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招借力打力使得精妙！”

寺中林子里，楚逍正倚着一棵树慢慢回味，越想嘴角就翘得越高。他身前跪着一名黑衣侍卫，显然方才已经将郡主院子里发生之事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了，刚在太子爷面前回完话。楚逍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只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想到这一招的，每个关节点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没人能挑出她的错儿来，看似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要不是我对她还算有几分了解，恐怕也会被糊弄过去！真是个好厉害的丫头……”她借李妙人的手惹恼国公夫人，又借国公夫人的手把李妙人闯的祸闹大，紧跟着借老祖宗的手让万姨娘吃了个大亏。每一件事她都没有直接参与：李妙人是自己要来找李伊人的；国公夫人也是自己要过苦修日子，又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画像的；嘉宁郡主更是今天才与孙女儿见上一回面。李伊人从小处细节着手，每个关节环环相扣，层层推进。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是怎么想得到的？楚逍一边摇头，一边笑，满心惊讶，又很是欢喜。旁边又走来一名白衣男子，正是替楚逍挡了两刀的龙武军左副统领方仲游，他身形修长，又有几分书生气，若不自报家门，只会以为他是个秀才书生，哪里会想到竟是个将军？“这李家大小姐在后宅里倒是可惜了。”

方仲游摇了摇手中折扇，“否则以她的眼光格局，早就能注意到即便不做这些事，北平侯府也只会越发重视她的。”

楚逍本能地维护李伊人道：“你也说了她是在后院里长大的，一个闺阁小姐，哪里会知道前朝的那些事情？她能谋算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我从小在宫中见过的那些女眷哪个不是人精，都没有她这样的……”这样的……既大气又细致，动用自己身边所有的条件转亏为盈，化腐朽为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