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爷脸色一沉，冲出马车，而凤玥自然也紧随其后。

一入眼，见坐着他儿子女儿的那辆马车竟硬生生悬在桥边，一地破碎的桥梁石块，显然是年久失修风吹雨临腐蚀所致。

马车眼看就要坠入湍急的河流里，而孤零零的黑马却原地打响鼻，踢马蹄，好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一众人却怕黑马突然一个发力，连马代车全栽入河里。昨夜的雨可不是白下的，水流急得很，一旦掉下去别说找人了，怕是木头渣都见不到。

有人说要杀马，有人说不能杀马会受惊，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

贾老爷脸色苍白，小腿颤抖着，目露绝望，显然他是无计可施。

凤玥知道越拖对马车上的小孩越危险，如果只是拉马车上岸，她倒是可以。但这匹黑马的确是一个定时炸弹，让她不得不犹豫，不敢冒然上前。

人群突然走出一个保养极好，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她逼近凤玥的位置，看得却是贾老爷。

“好久不见!贾老板。”

她脸色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但贾老爷只愣怔地望着桥边，马车一颤，他的心也跟着一颤，他怕是无法承受这即将来临的丧子之痛，他又该如何面对家里的夫人和老母亲啊！

悲从中来，他无声地默默流泪。

凤玥见刚刚还在马车与她谈笑的人，如今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她转头看向美妇人身旁的的小姑娘，看起来七八岁，她频频看向马车的方向，小脸挂着担忧的神色。

见妇人还在跟对方打招呼，小脸一急，用劲攥了攥她的裙边。

美妇人看了眼身边的小人，眼里有丝无奈和怜爱，拉起她乱动的小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总是胳膊肘往外拐!”望着小人恳求的水眸，最终妥协道：“我这里有驯马师，可以让马儿乖乖听话。”

她此言一出，四周安静了几分，贾老爷也转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妇人，眼眸由激动变得平静，显然他是了解眼前人性子的，他缓缓道：“你有什么条件?”

美妇人轻轻一笑，“布料生意让利五成给月商!”身边的小姑娘见她此时还不忘交易，对她娘也有些无奈。

贾老板没有丝毫意外，爽快点头。钱自然没有他孩子们的命重要。

凤玥见此，紧提的心也微微一松。

偏在此时意外发生，原来驯马师这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马弄睡着，为了怕出意外，还抱着马头，也悄声把链接马车的麻绳割断了。

这一切看似都很顺利，却忘了马车里的还都是孩子，他们本就害怕，见有人来救，自然激动万分，可能有人动作太大，马车竟然向河那边倾斜了几分，导致赶过去的家丁不敢有动作。

有家丁颤巍巍道：“是三少爷，他掉出马车，正扯着车帘，身子在外露着。”

贾老爷一听，当即有些头晕。他后退了几步，脚有些发软，似支撑不住，却被一个有力的掌心扶住，转头一看，竟是凤玥。

“阿弥陀佛。”

她对贾老爷道，“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去救人吧。”

她没给贾老爷拒绝的机会，凤玥步履从容地在众人面前一步步靠近马车。只是她手里的沉香黑檀木珠又开始转了起来。

凤玥在众人的屏息中，单手搭上马车的车窗，原本摇晃、颤巍的马车竟然诡异地平静下来。

贾老爷揉了揉眼，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而身旁的美妇人也跟他差不多心思。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喘，睁大眼静静望着，如果身边有小孩的，也死死捂住他们的嘴巴，怕他们闹事。

而凤玥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马车内，有二男一女在东角，有一男孤零零在窗边，也就是她手下方。这位置有些微妙，不在岸这边，也不在河那边，偏偏是两处的交接。

所以其他小孩都只是脸色煞白，目露恐惧，而这嘴角有些淤青的小男孩却全身被汗浸湿。

明明车内一眼就能看出的人数，凤玥却偏偏要念出：“一，二，三，四。”

“你们只有四个人吗？”

“不是，弟弟在车外。”

出声的是小女孩，她面上胆怯，声音也有丝颤抖。但在凤玥平静地目光下，缓缓的语调里，渐渐变得平静，还又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安心。

“原来是这样，你们能帮我把他从车外拽上来吗？”

凤玥似有些苦恼，她观察了几人的表情，有挣扎的，有害怕的，有不赞同的，有不看她的，比如窗边的小男孩。

明明她来的时候，还呆傻地望着她，两眼放光，如今又装没听到。其实他也是离车外最近的人，如果非要让一个人去救，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过去救人马车会掉下去，我们都会死!”一个男孩颤声道。

“你会保护我吗？”

凤玥手边突然响起男孩的声音。他仰着头，执着地盯着凤玥的侧脸。

凤玥惊讶，似知道他打了什么注意，她没想到这个之前还偷偷看她的小人，竟会选择救人。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她郑重承诺道。

男孩闻言抹了把额头的汗，又使劲擦着手掌的湿汗，才缓缓爬向车外。

车内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可马车就是稳稳地没有动摇。

外面的人也焦急不已，这时，前面家丁突然喊道：“是表少爷，他……他抓住了三少爷!”

贾老爷还以为是夜儿掉进河里，吓到一颗心差点就停了，可听到后面的话，微微一怔，不觉眼眶湿润。

当初他力排众议，极力要收养这位好友的孩子，在外便称是亲戚家的孩子。如今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哭骂道：“真是一个傻孩子!”

美妇人也是一怔，低头看向身边的人影，见她小脸一会担忧，一会骄傲。一时心底也有些欣慰，不劳她家的宝贝闺女求她救那傻小子一回。

而凤玥见时机一到，单手一拉，那马车在众人眼里便平移到岸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不过是转息间的事。

白夜是受冲击最大的，刚刚眼下还是汹涌、吃人的河水，怎么眨眼就到了石板桥的岸边上了?

凤玥见众人震惊地望着，似还没有缓过神来。不禁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阿弥陀佛!”而转着沉香檀木珠串的手心却满是湿汗。

贾老爷虽然也惊，但他更担心孩子们的安危，跑上前挨个检查了一遍，一个不少一个也没受伤，最后他用力抱住白夜，难言的感动、感激都在这一抱里。心底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照顾白夜。

而白夜跟木头似的，眼睛定定望着凤玥，像看一个世外高人一般，满眼都是崇拜，向往。

等他们回到贾府，已经日落西山。

贾老爷的态度也从一开始把凤玥当客人变成当自己全家的救命恩人，就差把她供起来了。

他一回府便老老实实把发生的一切告知了老母亲和夫人，一时间众人又后怕又感激。尤其是老夫人，她本就信佛，如今凤玥又救了自己的孙子孙女，对她的好感那是没法说，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精致的素斋，美其名曰怕凤玥吃不饱，甚至为了迎合她的“口味”，桌上都没有任何荤腥的菜。

凤玥看了眼大半桌的绿色植物，眯眼笑了笑，就是笑容有些勉强。

就算他们盛情邀请留府小住，凤玥还是按照约定给他们拉了几首曲子，打算即可离开。

没办法，回城的任务像抵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刀，稍不留神，便让她人头落地。

贾老板无奈，还好他做事向来周全，一进府便让下人安排好了一切。

凤玥看向端坐在马车上一身红装，甩着马鞭，叼着狗尾巴草的男人，微微挑眉。

他手边还有一根……铁棍?

贾老板以为凤玥嫌弃对方吊儿郎当，觉得不靠谱。连忙解释道：“这位在林门镖局的身手数这个。”

他跟凤玥暗中比了一个大拇指，又悄悄道：“最重要的是他去过日不落城，并且还活着出来了。”

凤玥有些惊讶，关注点却跟他不同，“他也要去日不落城?”

贾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眼马车上的男人，道：“最近闹匪患，一听雾山都不乐意接。”

与贾家人告辞后，上马车便发现他们给她精心准备好的细软。不仅有素斋米饭，还有超厚的一大叠银票。她都怀疑这辈子自己能不能花完。又瞥了眼食盒里满满的大米饭，她有些无奈，这是对她爱得多深沉啊！

凤玥掀开车帘，坐在男人左边，她转着手里的沉香檀木珠串，盯着远处的黑夜，不知想什么。

直到身旁的视线让她无法忽视，凤玥转头，见对方单手撑着下巴，上挑的眉眼有些玩味，看她的目光像打量有趣的玩具。

她忍不住蹙眉，谁知对方一句话便让她震惊当场。

“你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