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府。

“老爷，宫大人又来了。”

下人再次禀报。

听到这个消息时，汪道成不免泛起了嘀咕：“这人怎么又来了？难道是想反悔？”

这段时间，汪道成都在潜心研究那本翰林广记，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并不知道宫望被贬到了安县，以为他还是灵使府的主事，不由琢磨起了他的来意，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然只得走向前厅。

汪韩氏依旧在接待宫望，还是熟悉的配方。只不过不知为何，汪道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宫大人，有何事唤我？”

汪道成再次装出蛮横的模样，如此施为，自然是在向宫望施压了。从上一次打交道的情况来看，他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宫望胆小如鼠，很有可能就范。

但这一次，他显然失算了。

宫望拱手施礼，笑着答道：“见过爵爷，下官有一事欲与爵爷商议一二。”

态度依旧不错，但却不像先前一般谄媚。

汪道成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觉得不对劲，这一刻的宫望，表现的不卑不亢，完全没有此前那般不堪。汪道成这下心中更加警觉，这人难不成真的来翻脸的？

一念至此，不由心中冷笑。他如今成了灵使，对方若想轻易改变结果，也没那么容易。

“哦？何事？”

汪道成并没有改变姿态，有些事情，若是果真要发生，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态度不同而会有所不同，那改不改变态度，又有什么关系。

但宫望接下来的话，却让汪道成大吃一惊。

“下官诚心而来，爵爷又何必故作姿态。”

对方这是几个意思，是表明他已经看穿了自己？还是在说他不怕自己耍横？对方如此大方的点出来，这背后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思虑之际，宫望也不墨迹，直接道明来意：“实不相瞒，下官此次前来，是想请爵爷助我击退叛贼。另外说一句，在下已调任安县，为安县县令。”

汪道成不知道他补充一句是为何意，但此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叛贼？什么叛贼？”

他现在确实的是一头雾水，怎么莫名其妙跑出一个叛贼来了。

“月前，彭泽邪教心斋起事，一月之间席卷湘赣。我属下的斥候探知，有一股千余人的贼寇正向安县而来。如今安县缺兵少将，要想护住此城百姓，唯有请爵爷出手。”

但汪道成却并没有轻信此人：“不对吧，我记得这安县足有千人守卫，加上守城之利，区区千余贼寇，大人完全可以轻松应对吧。”

却听宫望苦笑一声：“不瞒爵爷，安县之军，已尽数调往郡府，如今这安县仅有二百余人了。下官不得已，这才只能来麻烦爵爷，如今这安县，只有靠爵爷出手，才有可能保住全城百姓。”

若这宫望所言属实，倒是这么个理，可是汪道成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就在他犹豫之际，却见一旁的韩星若点了点头，印证了宫望的话。

如此一来，汪道成当即再无怀疑。可是确认了此事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仅有两百余人如何应对这叛贼大军？

即便全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人数如此众多，踩也要将人踩死吧？宫望不会认为自己能一骑当千吧？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本能的有些害怕，果断拒绝：“大人说笑了，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如此重任。”

凭良心说，若是敌人不多，他到不介意出手，可现在形势摆在这里，他不会如此中二，生出什么为民请命的想法，自己的安危与别人的安危哪个重要，他还是分的清楚的。

随后任凭宫望如何劝说，始终不松口。

韩星若看在眼里，她能理解汪道成的决定，但心中不免想到，若是老爷，肯定就答应了吧。但冒险的人不是她，她没有资格说什么。

废了半天口舌，也没有任何成效，宫望陡然神情一变，变的无比严肃陌生：“好让爵爷知道，大仲律法，勋爵有守土之责，弃民自保者，其罪当诛！”

看来宫望这是先礼后兵，劝说不成，改威胁了。宫望实际上也是没办法，他哪里会不知道自愿和被迫的区别，可汪道成太过油盐不进，只能出此下策。

见他敢威胁自己，汪道成大怒，这个胆小鬼竟然敢威胁自己，真当死字是不知道怎么写的吧？当即便欲故伎重施，准备吓他一下。

“宫大人好胆，竟然敢这般威胁本爵爷，就不怕……”

汪道成话还没说完，便被宫望打断了：“爵爷何必演戏，你非肆杀之人，定不会杀我。何况我敢出现在爵爷面前，就不怕死。”

此时的宫望正气凛然，眼神坚定卓绝，丝毫不像一个怕死的人。

这下汪道成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个宫望竟然敢如此硬刚，或许之前，他也是在演戏，只是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深深地看了宫望一眼：“看来是我小瞧宫大人了，若是我不愿意，宫大人是不是真的准备依律上报，治我死罪？”

“奏请朝廷诛爵爷三族的公文已经在公人手上了，我一旦回去晚了，便会连夜送往郡府。”

宫望笑道，看起来丝毫不怕汪道成发飙。

汪道成差点气笑了，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前还是他在威胁宫望，不想这才没过几天，就轮到宫望威胁他了，可真是报应不爽啊。

“爵爷，现在可愿助下官破敌？”

“都到这份上了，我有拒绝的余地？”

“没有。”

汪道成没好气地答道。

见他屈服，宫望满意的笑了。看到他笑意满满，汪道成差点气的吐血，不甘心地问道：“我是有律令在身，那大人呢，你又为何不躲，大仲没有律法规定主官要死守。”

说起来，这大仲的制度有些奇葩。所有官员都有守土之责，但唯独主官没有，也不知道当初制定律法的人是怎么想的。

当然熟悉大仲发展史的人却并不会觉得奇怪，当初仲高祖萧炎乃是平民出身，不得天下士族爱戴，全都跑到了他的对手手下效力，即便他得了天下，大部分士族也拒绝出山。

这样一来，大仲就有些尴尬了，打天下可以靠着一群穷苦出身的老兄弟，可治理天下，就不能靠这群人了。眼见大仲的局面被这群老兄弟搞的乌烟瘴气，而彼时北魏又蠢蠢欲动，萧炎只得捏着鼻子，向这些士族妥协，答应了许多条件，而这项制度便是其中之一，因为这些士族一开始就没有真心替大仲卖命的打算，而他们绝大多数都会被任命为一城主官。

老兄弟们看在眼里，自然极度不满，摩擦不断。

后来，萧炎的那群老兄弟便成了如今的勋贵，这也是勋贵和士族不和的原因。当然，这也是大仲为何始终优待勋贵的原因，只有这帮老兄弟，才是真正值得萧家信任的。

听到汪道成的话，宫望笑道：“为民请命。”

汪道成自然不信，你宫望会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别恶搞了！

也不知为何，宫望又多说了一句：“我乃朝廷命官，保境安民乃是职责，断没有弃民自逃的道理。”

看起来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什么，反正有些怪异。

只当他不说实话，汪道成也懒得继续问了，不爽道：“你要我干什么？”

闻言，宫望缓缓道出他的计划：“爵爷，如今安县兵少，想要正面迎战肯定是不现实的，唯有用计，才有机会击败贼军。是以我准备请爵爷假意向贼军投诚，将贼人引入城西。城西临安水，地势低洼，且只有一条窄道通往主城，我欲命人提前围堵安水，待贼人入城后，便掘开安水灌城，届时将贼人堵在城西，届时一战可破。”

这个计划确实不错，若是贼人真的进入城西，即便对方人数众多，也只有待宰的份。但汪道成却想到了别的：“城西聚集了大量平民，若是灌城，那这些人怎么办？”

“我已命人腾空了各处衙门，用于安置这些百姓。”

“县衙肯定安置不了这么多，那其他人怎么办？而且肯定有些老人安土重迁，不肯撤离，宫大人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宫望残酷答道：“若是如此，那我宫望只能对不起他们了，到时候下了地狱，让他们来找我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不肯撤离，就让这些人听天由命。

汪道成心存不忍，但却并未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宫望，至少站在他的位置上，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贼人本就人数众多，牺牲在所难免，千家哭何如一家哭，作为官员，必须得学会取舍。

随后他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会不会有危险？”

“有一定风险，但爵爷乃是灵使，只要对方军中没有强力人物，应当风险不大，不过这种事情下官无法保证。”

这尼玛，说了跟没说一样，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吧。

商定好随后的事宜后，宫望便走了。

片刻之后，韩星若问道：“你下定决心了？”

“不去不行。”

“那你小心，若是上天有灵，老爷定会为你骄傲的。”

这句话，还是暴露了韩星若的倾向，她骨子里面，便是个巾帼女子。

不知怎的，汪道成莫名问了一句：“若是父亲，他会作何选择？”

“老爷肯定会去的，他是个英雄。”

韩星若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脸崇拜之情，看来她最崇拜的便是英雄。

听到这个答案，汪道成不知怎的，心里松了口气，别人能做，为什么他就不能做，他就不信了，他会比汪若林差很多，汪若林也只不过是个二阶灵使罢了？

而且怎么说呢，汪道成骨子里是一个心怀正气的人，为民请命这种事情，多少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内心想去，可又心存畏惧，韩星若的答案，算是给了他一个拼搏的理由，就去他妈的走一遭！

“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了，若是情况不对，你就赶紧逃离安县。”

韩星若对他不错，汪道成叮嘱了一句。

“放心，我会等你平安归来。你也是个英雄！”

韩星若定定地盯着他，郑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