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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话剧(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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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台亮起,老年吴有老年子虚上)

吴有:岂不愿红灯帐里梦成双,谁曾料黄土垄头归来丧!方文起兄大小登科,正春风得意,忽风云变幻,身败名裂!十载寒窗,终成一梦,三秩恩情,竟成仇雠!大起大落,皆莫如是!想屈子见逐,贾生见放,鸷鸟之不群,性使然也!然文起兄为人,克己方正,又待人谦和,可偏叫飞来如此横祸!真真造化弄人啊!(叹)

子虚:斯后之事吴有兄应是了然了!天启二年三月,芝冈先生熊公廷弼下狱,四月三法司三堂会审勘罪莫须有,熹宗疑之,留置不发。可叹魏氏弄权,百般鼓弄是非,天启五年八月,熊公廷弼满门尽灭,传首九边!

吴有:熊芝冈丹心为国,为奸佞诟害,堪悲堪敬。

子虚:堪悲堪敬?

吴有:堪悲堪敬!(顿)文起兄自那日小清凉后一病不起,六年春病愈,供职翰林院,却屡遭排挤,郁郁不得志。冬十月外任,仅做得一七品江夏令(疑惑)子虚兄啊,吴某一事不解,可否赐教?

子虚:吴有兄但讲无妨。

吴有:若是依子虚兄方才所言,那文起兄,天启二年便已归俯阉党,又颇得魏氏器重。算天启一朝,魏阉独断专擅,然则文起兄何以落魄至是?

子虚:(笑)天启二年文起兄为田尔耕所迫,实是情事所逼,若不是无可奈何,安得委曲求全?文起兄毕竟高士,到底同那阉竖不是一丘之貉。况那魏氏亦非真有惜才意,见其终不肯为己所用,是转瞬即弃!更那文起兄,自知有愧熊公,朔望之日,常往祭奠。六年冬,为魏氏觉察,怒甚,上表弹劾,脊杖八十,贬谪出京,这才左迁七品江夏令。

吴有:纵私德有愧,然知过则改,纵犬马声色,亦不改其志,文起兄啊!文文肃公!真我皇明人臣楷模!

子虚:吴有兄谬矣!文起兄虽未沉沦,然经此浮沉起落,痛定思痛,焉得无变?差增不往类罢了!

吴有:差增……不往类(惑)子虚兄啊?此句端的……?

子虚:(笑)吴有兄啊,自家诗句竟也忆他不得?

吴有:(思索)差增不往类,这差……(顿)王孙岂可留?这似是吴某崇祯元年二月江夏所作,子虚兄怎么……

子虚:(笑)那正是余与吴有兄再见之时啊!

(侧幕暗,过场完)

(二幕启)

时间:崇祯元年二月(江左大疫)

地点:江夏县衙

人物:文起,元甫,吴有,子虚,吴良实,老年吴有,老年子虚,黄把头,漕帮子弟甲乙丙丁,江夏候

旁白:谨奉上谕,玆尔小民,时惟戊辰,岁犯瘟病。鄂东九府三十二县,无一免幸。自今起,路引文书,盖停签发。尔小民当各安原籍,暂无流徙,远客游子,走卒贩夫莫离馆舍,邻甲里保,绅士乡老,有司诸色人等,当恪尽职守,从旁督責,莫负圣心。

崇祯戊辰,江夏府告

(随旁白,幕起,四柱前及后依次排开,于右台,正中二柱上悬一匾,榜书明镜高悬,其下一案一椅,皆侧向,案置醒木,令签,左右二柱上倚肃静,回避等字匾。台左一书案,文起外蜀锦,内粗布衫,伏于案后批阅文案,亦侧向,乌纱置案上,其右一架,挂七品官袍。其后一屏风,台中一八仙桌,四凳)

(旁白毕,吴良实面带伤,匆匆掩面上)

吴良实:(拱手)(呼,急切)堂尊!堂尊!

文起:(抬首搁笔)哦?良实啊。此番巡查,可有所获?我且问你,那赈灾款项发放得如何了?

吴良实:遵堂尊意,依照户籍,业已如数发放,无一缺漏。

文起:(颔首)这城南粥铺……?

吴良实:堂尊宽心,属下亲自督办,锅锅查筷不倒,人人皆得有分。

文起:那东城养济坊……

吴良实:这……属下倒是未曾入内,只从旁过,但见内外,府兵把首,门户禁闭,其内饮食用度皆以竹篮吊儒,内外不通,恰如堂尊吩咐。

文起:(长舒一口气)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良实啊,圣上将这江夏一县交于你我,当不负圣恩才是。有道是上天不可灭,下民不可欺啊!当此大疫之际,所作所为更当审慎。你我二人还应绿力同心共克时艰呐!

吴良实:属下明白!(拱手)

(文起抬首,扶过良实,视其面部伤痕)

文起:(手抚自家面门,对良实)良实啊,你,(惑)这何以如是啊?

吴良实:(支吾)这……那……是……这,属下,行得匆忙,不慎磕碰……

文起:(叹)说到底还是文某无能啊!良实啊,走访查问,勘验传达,如此诸般末节事,实在不应由你堂堂县丞代为。可文某毕竟官微禄薄,又无荫蔽,衙役差班,囊中羞涩,实是雇他不起啊!苦了文某自家还则罢了,不想迁累了良实你,这……

吴良实:堂尊清贫,良实亲见,感佩于内。能与堂尊共事,实是良实的荣幸。堂尊切莫自责!

文起:能得属官若良实者,亦文某幸!良实啊,还是莫再耽搁,尔此行劳累,今事毕,还是暂往将歇片刻,再来议事。

(良实不应,默默立于堂前)

文起:(惑)怎么?良实?可还有事?

吴良实:(支吾)属下此来,道遇二人,皆欲往见堂尊,先已至外堂,这……

文起:哦?(沉思)想我江夏大疫连年,往来官吏避之犹恐不及,如此,则绝非送往之事……对了(猛然),槽帮黄把头,月前与文某相见,议定安抚款项事宜,彼时府库空虚,拿他不出,而今……(惧)良实啊!速往斡旋,就言文某有痒抱病,往见不便,速去!(起身欲下)待吾往后堂避他一避!

吴良实:(拦住)堂尊!堂尊无虑!属下见此二人,观其行,儒雅迁和,听其言,斯文雅致,绝非漕帮引车卖浆辈。

文起:那?(沉思半晌抚须)既非漕帮,这儒雅随和……不好!(忽然)莫非江夏候府!(惊)(对良实)良实啊!这还得劳烦于你,速去抵挡斡旋,这江夏候,历来将我这府库视作内府啊!那户部赈灾款项方至,万不可叫他打了秋风去!(仍欲下)

吴良实:(复拦住)堂尊!堂尊!这成何体统啊!且放宽心,那二位京师口音,绝非江夏候府者。

文起:(喜)京师口音?如此,则应是那过往客商……(释然)那还惧他做甚!良实啊!你也是,怎得如此不痛快,空叫文某胆战心惊一番!(笑)既是客商,又来寻我,定是望我行个方便,分明接济你我!诶!良实?还愣着做甚,速往迎之!速往迎之!

吴良实:(迟疑)这……堂尊,此二人目无利欲,属下愚见,亦非商贾,怕只怕是……(手指天)

文起:(惊)魏…!怎么会?(慌乱)不,不,不,绝无可能!文某业已贬谪出京,他魏公公日理万机,与我一个七品皂隶纠缠不放,万万无有这道理!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元甫吴有悄然上,文起自语喃喃,未察觉,良实察二人,欲报文起,元甫抬手,止之,又指右,良实会以,下)

元甫:(厉声)江夏府!你好大的官威啊!有客来访,半个时辰不得通传,愆慢如是!你居心何在?

文起(长跪叩首,不敢直视,)下官未知上差至此,实在失职!又使上差久候,罪该万死!

(吴有元甫相视笑)

文起:(伏于地战战)未知上差至此,有何差遣?

元甫:江夏府!九千岁素誉你机敏聪慧,可堪经纶呐!今儿本官实在是要领教领教。江夏府!依你之见,本官此行,竟是为何啊?

文起:(惊惧)厂公恕罪!厂公恕罪!(高呼,叩首不已)下官向时年少,一时唐突,冲撞了厂公,实非本意!下官见黜,实是罪有应得。这居县数载,每忆此事,懊悔万分。又念厂公高节,自惭形秽……还望厂公明鉴!(叩首不已)

(元甫吴有相视大笑乐)

文起:(惊惧更甚,叩首更勤)下官自知罪孽深重,罄竹难书,还望厂公开恩,看在下官治理地方,时疫无饥馑,年荒无变乱,虽不足功,但念下官劳碌,法外开恩呐!

吴有:(对文起,低声)年兄(挥手)年兄!

元甫:(颔首)江夏府!抬起头来!

文起:下官不敢,下官有罪!(叩首不已)

元甫:(喝)抬起头来!

(文起战战,吴有尽前扶起文起)

吴有:元甫兄啊,玩笑两句便且作罢,文起兄实在,莫作弄于他了!(对文起)文起兄,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元甫:(拱手)受惊了文起兄!傅某一时游戏,实在对不住!万望见谅!

文起:(茫然,慌乱)二位上差,究竟所欲何事?下官招认!尽皆招认!莫在戏弄下官便是!(欲跪)

元甫:(拉住)哎呀文起兄,莫要如是!方才玩笑,皆是傅某不是,文起兄!同年之谊,还忆否?

吴有:文起兄!一别数载,无恙否?

文起:(端详)吴有兄?元甫兄?(试探,二人颔首启齿)哎呀果真是二位,近来这江夏大疫,庻务繁忙,文某已是目眩头昏,更又二位方才……(笑)一时辨认不出,实在惭愧啊(拱手)这……(支吾)二位年兄,此来是否……(手指天不语)

吴有:(抚文起肩,笑)文起兄,且放宽心,我二人此来,不过寻常公干,与魏氏无干!

文起:这……公干?

元甫:自壬戌你我三人登科,侍读翰林院,六年期满,照例调任。余与吴有兄供职科道,为给事中。今奉圣谕,微行巡访鄂东三十二县,刺贪惩凶,扬善举廉,今王事已毕,又恰文起兄任职此处,怎可不来拜访啊?(笑)

文起:(惊喜)二位年兄啊,昔日一别,还是博士翰林,一别经年,今日相见,不想已是皇命钦差!真可谓直上青云啊!文某于此道喜了!二位年兄,来来来(引至中台八仙桌旁,落座)你我知己重逢,岂可无饮呐?二位稍后,待文某取来,一醉方休!(欲下)

吴有:(拦住,袖中掏出一坛)诶?文起兄!往见旧游,岂得徒手?吴某知是知己重逢,定须把盏,业已沽来,只待你我三人把盏共酌啊!

文起:(接过)(惑)这是……?

元甫:此文起兄当日,“一日不饮思他不能”之物,怎么?如今倒也认他不得了?今来往见,自是要沽来这村酿,方才无损文起兄之清誉啊!(笑)

文起:(笑)说笑了说笑了,这区区村野俗物,焉得入室登堂啊?文某倒是还藏五十载佳酿一坛,今与二位年兄相见,此时不饮,更待何时?莫在推辞!莫在推辞!文某这便沽来,二位稍后,稍后!(下)

吴有:(视文起下)这……(凑向元甫之,指文起)元甫兄,这……(欲起身)

元甫:(止住)吴有兄啊,暂且稍安,傅某方才试探,吴有兄亦是亲见,那文起兄实无大过。不过其肃重旧情,而今久别,郑重一些,也固宜然啊!

吴有:衣蜀锦,存佳酿。元甫兄啊,文起兄何等家境你我二人所见明知啊!那缂丝蜀锦,夺巧天工;五秩佳酿,世所罕见。文起兄一区区七品县令,纵一年官俸耗尽,怕也购他不得!如何便就……(低声)元甫兄啊,怕只怕是这京师所闻未必空穴来风啊

(文起携酒上,元甫轻咳,吴有止住不言)

文起:(笑)哎呀二位年兄,久候了,久候了!(置尊案上)吴有兄,元甫兄,来来来,二位上眼可识得此物?

元甫:(细细端详)这……傅某自谓于这杯中物还算有些见识,然文起兄这一尊,实属罕见呐!(取过视口封,底款)封以澄泥,盛以官窑,(惊)莫非贡物?

文起:(笑)到底元甫兄,果然好眼力!此正那神宗显皇帝癸酉登极时所酿!

元甫:(闻言忙置酒案上起身)哎呀文起兄!你我三人虽说久别,却也不过小聚,何以破费如是啊?年兄好意余自心领,只这御用贡物,实是消受不起,如此含糊饮下,岂不暴殄天物?还是收将回去,以备他用!

文起:元甫兄差矣!当日文某置来,为的便就此番知己重逢,又何言他用啊?此杯中物虽可万钱,尚可沽得,然你我三人情谊,千金不置!以此万钱之物,续你我无价情谊,何谈破费啊!哎呀元甫兄,还是莫要推脱!

(元甫固辞不受,文起力劝,此处可自行发挥,吴有起身默默,启坛斟酒三杯,元甫文起闻水声,方觉)

元甫:(对吴有)吴有兄!何以自作主张?怎无礼如是!

文起:(拊掌笑)无妨,无妨!元甫兄啊!吾辈共患难,同荣辱,这你我三人之间,哪里还需讲甚么蓐节繁文?莫非平素斡旋还嫌他不够?(笑)还是吴有兄爽快!至情至性啊!来来来,莫再迟疑!休要付了这玉液琼浆啊!

(三人相视而笑,把盏共进一盏)

吴有:(咂嘴)芳香馥郁,温润细腻!果然佳酿啊!(对文起)文起兄啊!此物与那状元红,名贵不知几何?今既饮之,何以不觉火蛇过喉?

文起:(笑)二位年兄有所不知啊!二位供职科道,乃圣上耳目,文某任职地方,不过微末。虽同系七品,又岂可一以论之啊?这江夏地方,九省通衢,送往迎来,不可胜数!应酬之事,亦实繁冗!那佳酿琼浆余虽初饮不惯,然往来皆是上差,又怎得不与恭酌?是折节辱志,方至于此啊!——州司难呐!(叹)哪里比得上二位年兄慷慨意气啊?

吴有:慷慨意气!(对元甫)元甫兄,你我慷慨意气!(苦笑,叹)这科道看似光鲜,其实于文起兄又有何异啊!空有纠察百官名,无有激扬浊清之权呐!那魏氏……

元甫:(止住)吴有兄,慎言!

吴有:罢,罢,不提也罢!折腰时心已愧,伸脚处梦先惊啊(叹)

元甫:(喃喃)折腰时心已愧……

文起:(喃喃)伸脚处梦先惊……

(二人长叹,默默半晌,举盏更进一杯,又默默)

元甫:诶?二位年兄啊!此番重逢何以如此沉重啊?傅某愚见,折腰辱志不过末节,却喜你我三人,虽宦海沉浮数载,无欺下民,无负圣恩,但清白若此(复斟酒三盏,取其一自谓)纵些许沉绿何妨?

文起:(笑)果然高见!如此良言,当饮!当饮!

(三人把盏,又进一盏,相与言笑,吴良实匆匆上)

吴良实:(急唤)堂尊!堂尊!

文起:(略有醉意)良实啊,竟是何事?如此惊慌。莫急!且于某细细道来!

吴良实:(视元甫吴有迟疑)这……

文起:吴有兄元甫兄皆文某知己,情同手足!无需忌讳,但言无妨!

吴良实:这……堂尊呐,拿漕帮黄把头,今携子弟,欲与堂尊相商,属下无能,挡它不住!堂尊还是暂且避他一避!

文起:(欲起身)避……(视吴有元甫)避是要见他一见的,良实!圣上将那一县百姓交诸你我,但使头上还戴着乌纱,身上还着这官袍,你我所作所为便皆关乎下民生死,一举一动皆关乎朝廷颜面!推延斡旋,欺上瞒下,岂是为官之道!念你初犯,且心系本县,不与追究!还不速去迎来,本官便于他于此相见!

(对良实一使眼色,良实会意,下,吴有元甫相视,有不悦)

文起:(对元甫吴有)二位年兄,这僚属……着实见笑!唉,这到底是庶午冗杂啊!此番本欲是把盏一醉到天明,岂料这半刻也不得清闲。但不知此番尚需处理几时(笑)这……二位年兄啊,不妨暂回官舍将息,待文某公事毕,复携酒登门,何如?(起身欲送)

吴有:(止住)诶!哪里的话文起兄!若论你我情谊,何分彼此啊?文某素闻文起兄处事公允,只恨久不得见,今日有缘,亦是吴某福分,岂可不领教一二?若果名实相符,此番回京,亦好为文起兄传送扬名啊!

文起:这……

吴有:怎么?文起兄?可有为难处?

文起:这……吴有兄说笑了,若论为难,倒也是谈他不上,只是这……(抬手)恐与我皇明礼法不甚相符吧?二位年兄,还是且回吧!

元甫:诶?文起兄?你我三人又何必这般蓐节繁文?

吴有:是啊,文起兄,莫再推辞了!

文起:(拱手)二位年兄好意文某自当愧领,非文某不近人情,实你我三人既供职朝廷,所作所为亦当为天下表,一举一动皆关乎朝廷颜面,可不审慎?二位年兄!还是回去的好!

元甫:也罢,既是文起兄坚持,吴有兄啊,你我也莫要令其为难!(吴有欲开言,元甫抬手止住)你我不妨暂到那后堂一避,无使外人觉察,便也与礼法无碍,又可领教文起兄为官风采不是?如此岂不两全?文起兄,意下如何?

文起:这(语塞)

元甫:既是文起兄无异议,吴有兄啊,来来来,你我二人往那后堂去着!(二人至屏风后,下)

文起:这……唉!(长叹,于案前坐定,执笔做批文状)

(一阵嘈杂,骚乱。)

(吴良实:诶!诶!黄把头留步!堂尊他外出公干,有什么差事,且吩咐吴某,待吴某为你专程,你看这……)

(黄把头:吴县丞,黄某也是无奈啊,这不是黄某信不过县丞,实在是我这帮弟兄这……)

(甲:黄大哥!还同这庸官废什么口舌?还嫌被他欺瞒不够?)

(乙:是啊黄大哥,你我弟兄齐心,闯将近去,去见那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吴良实: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这私闯府衙可是犯王法的重罪!)

(丙:吴良实!你一连三载不通漕运,我一家老小口粮尚且不得,那还管你什么王不王法?)

(丁:早知道做个顺民是这么个下场,倒不如同那闯……)

(乙:莫可胡言,诸位弟兄,那文老爷出身同你我一般寒微,定会我我等做主!不过是被这昏官蒙蔽!你我此时,定要齐心,冲将进去!向青天文老爷请个公道!)

(吴良实:黄把头,这!)

(黄把头:吴县丞,黄某实在对不住!我这兄弟都是些个粗人,黄某也没奈何啊!)

(六人推搡上,甲乙丙丁呼“青天大老爷明鉴”“下民有冤”“冤枉啊”等等,不必齐,越杂乱越好。至廊柱,一推,吴良实踉跄,倒于台上文起案前,五人紧随进,见文起,皆跪于地。)

文起:(对良实,拍案起身端坐,呵斥)怎么回事!府衙内推搡吵嚷,成何体统!

吴良实:堂尊,属下无能!这,这帮刁民他……

文起:(怒斥)荒唐!本县所见皆是我皇明良家子弟,若非尔从中作梗,欺上瞒下,哪里有什么刁民?吴良实(冷笑)吴县丞!好啊,本县今日才算真正看清你是何等嘴脸!

吴良实:堂尊,我……

文起:你的事本县稍后再审!退下(使眼色)

(良实一愣)

文起:(拍案)还不退下!!

吴良实:(惶恐)是!(下)

甲乙丙丁黄:(叩首)青天大老爷明鉴!

(文起起身,来在四人近前)

文起:哎呀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这是做什么?文某无能,为那僚属蒙蔽,方才致使诸位蒙灾受难如是!又岂当得这青天二字?实实受之有愧啊!而今觉察,不求有功,但冀其未迟,诸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众人不动)诸位父老,这……(惑)

黄把头:(叩首)文老爷啊!非是黄某不识抬举,刻意刁难,实是万般无奈,方有此下策!还望文老爷开恩呐!(叩首不已)

(甲乙丙丁亦叩首)

文起:诸位父老(拉住),这又不是公堂上,切莫心急,有什么事,且先平身,再议不迟!

黄把头:文老爷啊!不是黄某信不过你,实是这……唉!(顿)自上月初八,我漕帮断炊,黄某便往县衙,欲往谒大人以求救济。可那日初往,方至府门,便为良实止住,称大人是外出查访。黄某虽是粗人,却也知道文老爷方差地方那是为我江夏一县百姓谋福之大事正事,文老爷心系苍生,去办正事,这自是打搅不得的。十五日再往,那良实复告以前语,我江夏一县,受灾之广之甚,这黄某亦所见明知,文老爷访察耗费些时日,也道寻常。然二十日,二十六日,本月初三初七一十五,那良实仍不改口风。黄某往见大人十数次亦未得见尊严呐!更又一月过去,我那漕帮弟兄亦不知而今尚存几人?(垂泪)文老爷啊!黄某怕啊。若是此番再空手而归,不知我那弟兄尚得饿毙几人?待到此时,纵使我那弟兄宽宏体谅,便黄某自己,又何颜面苟活于世啊!

文起:黄把头啊,论即漕帮子弟文某亦是心如刀绞啊!可有什么话,起身商议也还不迟啊!

黄把头:文老爷不应,黄某不起!

(甲乙丙丁附和,自己发挥)

文起:诸位父老啊!非文某不蓄下情,只叹文某官微言浅,这江夏灾情又急于星火,文某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忽而长跪于地,甲乙丙丁黄皆一愣)文某于此,向诸位父老赔罪!(叩首)

黄把头:(拉住)文老爷!文青天!您这是做什么!下民受不起啊!(亦叩首)

文起:黄把头啊,文某如今也不瞒诸位,如今我江夏一县,除却救灾所用必需,亦无余粮一粒!便是我这衙门,也是勉强支撑啊!

黄把头:这……(愣)

文起:黄把头若还是不信,且看!(解蜀锦脱之,只着一粗布衫)文某这县衙便同文某一般,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文某毕竟任职一方,往来周通,上下打点,但凭此一件撑住门面,除此之外,再无长物!便是那故园双亲,年逾花甲亦是自食其力,可叹那大疫伊始,双双染病,便是那八十两救命之资文某也拿他不出啊,这才……(垂泪)文某不孝啊!

(五人掺起文起,皆怔怔,文起垂泪不自禁)

甲:(对黄把头)黄大哥,你看这……(叹)

乙:黄大哥啊!文老爷真是青天啊!如此青天,我等还……诸位弟兄,这岂不令青天寒心呐!

丙:照理造此大疫,我漕帮断炊,亦应是天灾,怨不得文老爷身上,况那文老爷,今日一见,亦深为其害啊!

丁:是啊,与文老爷一比我们那还算的了什么?紧一紧也便过去!黄大哥,诸位弟兄,我们还是莫去为难青天了!

黄把头:(拱手)诸位弟兄既如是说,黄某尚有何言?(对文起)文老爷啊!文青天呐!今见青天高义真是令我等自惭形秽啊!文老爷所作所为皆为我等,然我等小民非但不解反无端发难!这……还望青天恕罪!

文起:黄把头啊,诸位弟兄,你等受难,于情于理,罪责皆在我一人。怎可向文某求宽恕?(黄欲言,打断止住)一想到诸位父老衣食无着文某是寝食难安呐!也罢,来来来,黄把头,此物文某除却装点门面也无他用,不若拿去做当,当来些钱粮也好与诸弟兄度日.(持蜀锦递与黄把头)

黄把头:(推辞)文青天呐!这便如何使得?文老爷,上下交通岂可只一粗布裳?如果如是,便是有辱官体,罪同欺君呐!黄某虽无点墨,这些掌故倒也是识得的,若是昧心受下,岂不是害了青天您吗?

文起:诶?与其饿殍遍地文某宁愿搭上这性命!

黄把头:事不至此啊!文青天!吾等微贱,得青天惦念如是已是不胜感激,又岂敢有所希冀?说到底,我漕帮子弟,皆是穷苦出身,蒙青天惦念,再苦一苦,紧一紧,也是遭得住的,诸位弟兄(对四人),是也不是!

甲乙丙丁:是,文老爷还是收回去吧!

(文起披上蜀锦)

文起:(眼含泪拱手)诸位父老诸位弟兄如此体谅文某感激不尽!待大疫褪去,定当亲往重酬!

黄把头:文老爷啊重酬倒也不必,只尚一件小事,还望青天大老爷相助!

文起:黄把头但说无妨!

黄把头:这……侯爷那儿,黄某实在……还劳文老爷美言呐!

文起:好说,好说!

黄把头:如此,黄某告辞了!文老爷放心,今既见文老爷为人,但使黄某为这把头一日,漕帮永不生事端!黄某告辞!(携甲乙丙丁下)

(文起拱手,黄把头回礼,甲乙丙丁先下,待黄过四柱,文起长舒一口气,坐定。江夏候上,同黄把头相撞)

江夏候:何人如此不长眼,胆敢阻本侯的驾?(视黄把头)哟!黄把头!近来这漕运可还顺心?

黄把头:(赔笑)拖侯爷照顾,勉强糊口罢了。

江夏候:能糊口便是福气!告诉你,别看本侯表面光鲜,却是连糊口也要糊他不得了!

黄把头:(赔笑)这……侯爷!莫要同小的玩笑,您那田产可足足占了全县八成啊便是小人梦里也梦他不得,如何就不得糊口了呢?

江夏候:黄把头啊,这一大疫,佃户便交不上租子,租子交不上倒也罢了,又平填了那么些张嘴!更那下面人不懂事,如何自足啊?你说是也不是?黄把头?(伸手于黄把头身前)

黄把头:小的明白,他日登门,意思必定送到!(苦笑)

江夏候:到底黄把头!真个八面玲珑!(笑)下去吧!

黄把头:(恭敬)是!(转身喃喃)上也逼,下也逼;上也催,下也催。上也得活,下也得活,独我不得活!(苦笑,下)

(江夏候入内)

江夏候:难怪本侯久候无人呐,文县令,你清闲呐!放着庶务不做,偏于此把盏(取一盅于掌中,把玩)文县令!本侯真是羡慕你呵!(猛地置于案上)

文起:(惊,起身见江夏候,回首背身皱眉掌击前额)哎呦!(转身对江夏候,躬身恭敬)这……未知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是下官的不是,只是这……侯爷何不待那属官通禀再……

(江夏候冷笑斜视)

文起:(止住)下官失言!侯爷恕罪!(欲掌嘴)

江夏候:罢了罢了,文县令啊,你毕竟是为官一方啊,看重这规矩也道无碍!本侯照说也不是这跋扈之人,然那良实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久候不至啊,这才……实是本侯应向你赔罪才是(欲拱手)

文起:(慌乱止住)不敢不敢,但不知侯爷此来,文某何以效劳啊?

江夏候:何必客气文县令!本侯空有这恩荫的封爵,然归根结底,毕竟还是你治下的一个民呐!而今值此大疫,本侯特来劳文县令接济!

文起:哎呀侯爷啊!折煞文某也!文某官微言浅,何敢妄言接济?侯爷有求,自当孝敬!……但不知侯爷所欲几何?

(江夏候不应,一声咳,出四指示文起)

文起:(视屏风后高呼)四千两!哎呀侯爷您真是!依照户籍,这四千两本就是侯爷应得之赈灾款项!都怨下官,发放未能及时,反劳侯爷跑这一遭这……

(江夏候又不乐又一咳,仍竖四指)

文起:(视屏风后,迟疑)这……四万两!倒,倒也罢!想侯爷先祖父毕竟是开国功勋,功臣之后自当优待,侯爷且先领去,文某稍后自当上表于万岁言明……

江夏候:大胆!(怒斥)文县令何意?拿本候当叫花子一般打发?

文起:(战战)下官不敢……这……(视屏风后又视江夏候)但不知侯爷所欲……

江夏候:四十万两!(呵)

文起:侯爷啊!您老明鉴呐!此番户部拨款不过五十万,这侯爷开口便索取大半,这……(跪地拉住江夏候袖口)侯爷开恩呐!

江夏候:文县令,今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推开)畏畏缩缩成什么样子?偏偏与本侯为难?本侯此来也非头遭,怎么……

文起:(视屏风后)侯爷!这实在是取不得,户部这……

江夏候:休拿户部压本侯!告诉你,那京师邸报可是先你一日到本侯手中,拨款几何吾岂不知?也罢你既存心找本侯晦气,本侯便也不论人情了!单轮这事理!那江夏一县地产,八成皆为本侯,受了灾遭了瘟,圣上拨款救济,本侯取他八成,有何不可?去!莫再碍事!本侯敬你才学,方才与你通报,便是拉下脸来,竟往那府库取银钱,又哪个敢拦?

文起:侯爷开恩呐,依那二成款项,焉得救济就成父老啊!

江夏候:这个本侯管他不着,尔自家算计!(转身离去)

文起:侯爷,您开恩呐!

江夏候:(边走边咒)天杀的直娘贼!本侯来取亦非头遭,今儿是抽了哪门子邪风?偏找本侯晦气!搅了本侯雅兴!(忿忿下)

(元甫吴有自屏风后上,面若寒霜)

文起:(近前欲搀扶赔笑)二位年兄,久候,久候,这,文某也不知他……

吴有:诶?(止住)便是候的再久,得见文县令为官养人术,也道不枉此行啊!真个大开眼界!不愧文县令!八面玲珑,着实高明呐!(冷笑)

文起:吴有兄,这……(欲辩,吴有不做理会,往右台去欲下,文起怔住于原地)

元甫:(赶上吴有,止住,低声)吴有兄,稍安勿躁!辨明其中原委,再发作亦不为迟!

吴有:元甫兄啊!这,你我方才亲耳所闻,言之凿凿啊!文起兄实在是……唉!(皱眉长叹)

元甫:(抚肩)今儿个这世道便是谁人如是傅某亦觉寻常,独文起兄如是,是万不敢信,绝是内有隐情!纵使果无内情,你我再行详实,也不为过啊!来,吴有兄!(携其复入)

文起:元甫兄,吴有兄这是?这……

元甫:文起兄啊,吴有兄不晓变通,宦游数载,还是不改书生意气!莫要管他,你我三人重逢,还是莫论俗事,且先把盏吧!

文起:(笑)哦哦,哎呀二位年兄,把盏好,把盏好啊!来来来二位年兄, 请,请(至八仙桌前,斟三杯 三人持之,一饮尽)

文起:二位年兄啊这……(欲开言)

吴有:(打断)文县令,更进一盏何如?(文起看向元甫,元甫挥手示意,三人更进)

吴有:再来!(三人举杯更进一杯)

吴有:(大醉)再……(举盏仍欲进)

文起:(止住)吴有兄啊,虽是佳酿,如此饮将下去,也还是要伤身的,不可再饮,这再饮便醉了!

吴有:醉?(笑)何言……醉?吴某未醉!实是文县令你醉了!不然方才何以醉言?唤出早丧的爷娘!

文起:这……

吴有:吴某不醉!不醉!非但不醉,还清醒,异常清醒!不类你,文县令!口中之言,勘信者可还有几句?才粘连便滚呐(笑)

文起:这,元甫兄,这……

元甫:(对吴有)吴有兄,好好好,你不醉!不醉!来来来,我且扶你回去将歇(抚住欲下)

吴有:(对元甫)元甫兄怎么你也如是?吴某清醒!未尝胡言半句!非但未尝胡言,还可赋诗!对!赋诗!待吴某赋于你看!(踉跄至案前,狂笑,提笔,作挥毫状,半晌抛笔于一旁)差增不往类,王孙岂可留!(边行边诵,只此二句,狂笑,自左下)

元甫:诶,吴有兄,吴有兄!(对文起)文起兄啊,这吴有兄大醉如是,这,傅某且寻他去……(下)

文起:这,这,唉!(取吴有文稿)片云载雨过汀洲,萧条金木经秋。垂纶沧浪宿滩头。回首桐江月,悬车揽羊裘。

龙衮赤伏驾六骝,幸馆扶腹旧游。客星寒芒惊冥眸。差增不往类,王孙岂可留?(独罢怔住,文稿滑落)

(灯光渐暗,幕落)

(二幕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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