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贤黑着一张脸进了门，“砰”的一声把手里的黑色手提包人扔在桌子上，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谁惹你了？发这么大脾气。”

许淑华闻声从厨房里出来，顺手把他的手提包挂在门后。

“还能是谁，还不是咱们那个宝贝儿子。”

李书贤没好气地说道。

“小慕怎么了？他这段时间不是好好待在厂里，哪儿都没去吗？”

“他是待在厂里哪儿都没去，可你知道他在干嘛？大白天的躲在车间休息室里睡觉！真是气死我了！”

一提起这事儿，李书贤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这不可能吧？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是他们车间主任亲口对我说的，这还能有假？”

李书贤抄起桌上的凉水杯灌了一大口凉水，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怒气。

“淑华，小慕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虽说他人是回来了，可他心不在厂里，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工作，有什么意义呢？”

许淑华沉默了一会儿，“要不等他下班回来，咱们再好好跟他说说？”

李书贤摇摇头：“还是你跟他谈吧，要是我说他，待会儿他又会多心。觉得自己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我才对他那么严苛。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了。”

“都是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说不得的，我看你才多心。”

许淑华板着脸责怪李书贤。

许淑华说完就回厨房去继续准备晚饭、不多时，小红和小慕前后脚进了门。

吃完晚饭，许淑华让小红回自己房间去做作业，又把正准备回屋的小慕叫住。

“又有什么事？上了一天的班，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小慕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妈妈，开口抱怨道。

“还要休息？你白天在车间里还没睡够吗？”

许淑华忍不住讽刺了小慕一句。

小慕脸色一变，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郑少英跟我爸说的？”

“郑少英也是你能叫的？郑叔叔不会叫吗？真没礼貌。”

“行了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扯这些干嘛。”

小慕越发地不耐烦。

“那好，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在上班时间睡觉？”

许淑华看着小慕，尽量忍住火气低声问道。

“不为什么，分配给我的活儿干完了，我不睡觉干什么？”

说话间，小慕一脸的无所谓。

原本不打算过问此事的李书贤听了小慕的回答，忍不住插话道：“干完活儿就能大白天在车间里睡觉，这是哪里的规矩？你就不能用空闲时间钻研一下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爸，你是在开玩笑吧？我成天干的都是装配零件的工作，技术含量约等于零，有什么好钻研的。”

小慕翘起嘴角，讥讽地说道。

“你也可以去帮助一下进度慢的同事呀，总比你大白天在休息室睡觉好吧。”

许淑华说道。

“凭什么？我管好自己就行了，没有义务去帮助别人。俗话说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帮助了别人，厂里又不会多给我发一分钱工资，我为什么要干这样的傻事？”

小慕不屑一顾地说道。

“你这是没有责任心，工厂是咱们工人阶级当家做主，自己家里有事要你做，你还斤斤计较。再说，你上班时间睡觉，这是严重违法劳动纪律的事。”

李书贤严肃地批评了小慕。

“打住，爸，别把你在外面那一套拿回家来说，我不感兴趣。至于我违法劳动纪律的事，你们爱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不在乎。要不直接把我开除得了，这样大家都省事，我还会感谢你们。”

小慕说完，不想再听父母唠叨，转身回屋，顺手还把门给关上。

看着紧闭的房门，李书贤气得手足冰凉，抬起手颤巍巍地一指房门，对许淑华说：“我们怎么会培养出这么样的一个人，真是气死我了。要按我当兵时的脾气，非抽他一顿不可。”

许淑华赶紧用手在他后背抹了两下，帮他顺顺气，“书贤，你消消气，别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气坏了身子。”

自此以后，小慕就整天在车间里混日子，不是公然睡觉就是偷偷约人打牌。不过他也聪明，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把车间主任郑少英气得够呛。郑少英苦口婆心跟他说了几次，但小慕依然我行我素，郑少英对他失望之极，不想再理会他，由着他在车间里混日子。

李书贤夫妇尝试着和他谈过几回，可小慕对他们那套说教早已免疫，表面上听了，其实不过是敷衍了事。李书贤夫妇自此也就彻底死了心，放弃了对他的教导，只要他不惹出大事来，对他在厂里的所为，一概听之任之。

又是一个星期天，小慕早早出了门，他实在不想星期天待在家里。现在只要他在家，不是被父母冷眼相向，就是被迫接受他们啰里啰嗦的唠叨。这样一来，小慕自然觉得还是待在外面自在一点，起码落个耳根清净。

小慕站在马路边的树荫下，太阳已经开始发威，强烈的阳光照在柏油马路上，亮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究竟该去哪里呢？小慕在心里盘算着。他伸手从兜里摸出香烟，一张纸片随着烟盒带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小慕好奇地弯腰捡了起来，原来是陈楠当天给他的那张名片。

左右无事，就去府河市场找陈楠吧，看看他是不是在跟自己吹牛。打定主意，小慕在厂门口的公交站坐上去府河市场的十路车。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来到位于北门的府河市场。

大约因为今天是星期天的缘故，来市场的人特别多，小慕随着人群走进市场内，身边有来挑家具的中年夫妇，也有为婚房订购灯具的年轻夫妻。市场上的门市里挤满了来购物的顾客，许多三轮车和平板车在拥挤的市场里来回运送着货物，车夫们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挣到钱的幸福。

虽然陈楠的名片上印有地址，可小慕实在搞不清哪里才是A区八十一号。他站在路边看了看，朝一位坐在三轮车上等顾客的师傅走过去。

“师傅，麻烦你个事，你知道鸿运服务部在哪里吗？”

小慕摸出香烟，递了一根给三轮车师傅。

三轮车师傅接过烟，朝左手边的巷道指了指，“顺着这条巷子走到头，左拐几十米就到了。”

小慕谢过三轮车师傅，沿着他指点的道路找了过去。果不其然，没走多远，小慕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广告牌立在前面，红底白字写着大大的几个字“鸿运服务部”。

广告牌后的店门口摆着一张旧藤椅，藤椅边上搁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一个熟悉的身影斜靠在躺椅上，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正在闭目养神。

“楠哥，好悠闲自在。”

小慕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前，笑着说道。

陈楠睁开眼，室外强烈的阳光让他一时看不清眼前的来人，过了一会儿他才从躺椅上坐起来，欣喜地叫道：“小慕！”

随即扭头对屋里喊道：“老三，搬把凳子出来，再泡杯茶。记得用老子自己喝的好茶叶，不要拿那些给客人喝的散茶，”

那个叫老三的伙计飞快地端出一张红色的塑料板凳，这种塑料板凳这几年很流行，不但那些街头小饭馆买回去当座椅，更成为许多人家必备的家庭用品。

小慕坐了下来，端起刚泡的茶水，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确实香气扑鼻。

“小慕，今天怎么想起过来看我？”

陈楠拿起茶几上的红塔山递了一根给小慕。

“今天不是星期天嘛，我不上班，在家闲得无聊，就过来看看你咯。不会打扰你工作吧？”

小慕随口说道。

“不会，不会，我这儿闲得很。拉货的师傅都各忙各的，只有到市场关门时才回来交每天的承包费。只要没什么纠纷要我出面解决，我一天都没啥事儿。”

陈楠摇着头说道。

“楠哥，你这钱也挣得太轻松了。”

小慕不禁多了几分羡慕。

“是，没事儿的时候确实轻松，万一遇到事可就轻松不起来了。你别看我这会儿什么事都没有，喏，屋里可随时候着七八个人呢，一旦有事，随时可以动手。”

陈楠朝屋里努努嘴。

小慕偷偷瞥了一眼屋里，果然看见屋里坐了好几个人，不是在抽着烟闲聊，就是凑在一起打扑克。其中有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年轻人瞪了小慕一眼，小慕吓得赶紧收回窥探的目光。

两人坐在门前又闲聊了一会儿，小慕这才搞清楚陈楠是怎么在市场里挣钱的。

原来市场上所有拉货师傅的车都是陈楠他们提供的，每个师傅，无论生意好坏，一天都得交三十块钱的承包费，剩下的就是师傅自己的。

据陈楠说，他们手里大约有五六十辆车。按一辆车收三十算，一天下来差不多要收一千多接近两千块钱，一个月不就是五六万了。小慕被这个数字惊呆了，在这个年代，五六万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当然，我不可能拿得到那么多。首先，北门的两位大哥要分走一半，我还养着一帮人，这又得花去一大笔钱。我一个月也就能落个万把块钱。”

陈楠倒也实在，把自己的实际收入告诉给小慕。

“那也很厉害了，一个月就能整个万元户，楠哥，你现在也算是有钱人了。”

小慕笑嘻嘻地说道。

“我算个屁的有钱人，先不说那些名头操得响亮的社会大哥，就是我们市场上的那些商家，哪个不是十万百万的身家。怎么样，动心了吧？过来跟我一起干，几年下来，保证你能挣个十万八万的。”

陈楠笑着游说小慕。

“我也想啊，可我有工作，走不开。”

“你那个工作有什么干头，要我说，你干脆把你那挣不了几个钱的工作给辞了，咱们兄弟一起发财。说实话，我一直看好你，人又聪明，还很讲义气。你也知道，我手下那几个阿猫阿狗，跟着我混日子还行，指望他们帮我发展壮大事业，没戏。所以小慕，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来跟我一起干。”

陈楠看着小慕，诚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