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地而起一阵黑色烟雾，霁淮从空中劈下，戒刀落到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黑影连带着曙雀的箭一齐凭空消失了，一同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霁淮同曙雀都蹙起眉头，拔剑四顾心茫然，人怎么突然消失了，他们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动，他们这才放下戒备，立刻俯身救人。

霁淮低下身，拿走老村长手中的红绳，曙雀照着师姐的模样念起挥手素慈诀，老村长慢悠悠恢复清醒，看见两个陌生人大骇，他们没有时间和村长解释眼前的一切，他们匆忙将老村长平安送到榻上，便化作流光朝山上飞去。

鬼新娘闻到血液的味道逐渐暴躁起来，她将门口的郁离逮回来，随意丢在地上，郁离眼下本就体弱，现下更是气血翻涌，闷哼出声。

藜黎被惊醒，看清眼前一切，挺身而出，挡在郁离前面。

鬼新娘觉得好笑，她捏住藜黎的肩膀，轻蔑说道。

“你个瘸子，自己都跑不迭，还想着救人？”

藜黎眸光熄灭了些许，但仍保持现在的状态。

“他是我极重要的人，无论我是瘸子与否，我都不能眼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鬼新娘红色的瞳孔恢复正常，她松开手，藜黎泄力般的瘫倒在地，她坚定的拖着身体蹭到郁离身边，郁离已然气息微弱，她看的心急如焚。

“兰儿姑娘，我想救我的朋友，请求你给我施一个术法的机会，绝不多用，若是违反你便将我生吞活剐，我也没有意见，可否？”

鬼新娘不为所动，藜黎看一眼鬼新娘，看一眼郁离，郁离腹部中刀，修为正在顺着伤口慢慢流逝，他现在剩下的修为不足以让他维持体温，藜黎摸过他的手，冷得吓人。

“你们修士真有意思，一个个都喜欢发誓保证，其实都是口是心非，道貌岸然之徒。”

鬼新娘一副看穿一切，冷冷的袖手旁观。

藜黎抓住鬼新娘话中的重点，“们”说明有多个人跟他发誓保证过了，藜黎背过身蹙起眉。

“我师兄他们想必出去之前也跟姑娘保证了吧，我师兄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但是姑娘不信任人，想必他肯定留下极珍贵之物和姑娘交换了吧，我亦可以，姑娘想要什么？”

藜黎猜不透鬼新娘到底想要什么，遂直问。

鬼新娘勾起嘴角，空洞的眼珠一转对上藜黎的视线，避重就轻，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师兄用来交换的是你呀。”

藜黎一时语噎。鬼新娘继续说道。

“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你们救命恩人，怀晟想杀你们，是我把你们救回佛堂的。你是最后一个醒的，你很聪明，猜到他们是替我去办事的，确实也是这样的。但是我不相信人类修士，怕他们出尔反尔，我便找机会便分别问他们，要他们留下一人作为人质，你说巧不巧，他们都说的是你。”

当鬼新娘说留一个人质，藜黎就猜到留的总会是她，她没有鬼新娘想象的高兴，反而满面愁容，一脸凄哀。

“怎么，被这么多人放在心里，你不高兴？你们可真奇怪。”

鬼新娘没有管藜黎什么反应，自顾自继续说道，“那个女孩第一个醒来，她说她有很多宝贝，想带所有人走，我要宝贝无用，我就跟她说，在这四个人只能活一个，她愿意让谁活？她脸色纠结，迟疑会痛下决心指着你。”

鬼新娘蹲在藜黎身侧，指着外边说。

“还在外面那个男子，他第二个醒来，我问他留谁，谁替我卖命，他比那女子还要犹豫不决，婆婆妈妈的跟我说，藜黎师妹体弱，然后把这个留给你。”

鬼新娘抛出一个娑罗木盒，藜黎挣扎坐起身，慌忙接住，眉头紧锁。

“他总是这样！他老逞什么英雄。”

藜黎气极，恨不得痛骂霁淮师兄，但是他自小就没教过藜黎什么脏话。

这里面装得是他凡世父母的结发，藜黎还记得他收到这个盒子，得知凡世父母亡故的消息痛哭流涕的模样，藜黎只见过他两次眼泪，一次师父受伤，一次便在那时。

鬼新娘看到藜黎的表情颇感兴致的贴上来，半空中与藜黎对视，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一开始还在想躺地上的是你的情郎，怎么看你表情，还在外面那个是？”

藜黎蹙起秀气的眉头，她直直转过头，撅嘴拒绝道。

“你越界了。”

鬼新娘不懂人类的分寸感，继续说道。

“你身后那个是魔族后裔你知道不，他小小年纪，修为如此精湛，如今已是化神期的水平，恐怕手中人命少不了，你估计没看过他阴鸷的目光，他刚醒那会，他那眼神彷佛跟我说，只要再给他几日，他就会亲手剥了我的皮，虽然我没有皮，但是我实实在在胆寒了一下，虽然啊，我也没有胆。”

月亮总是偏爱美人骨，月光下的郁离神圣矜贵，藜黎收回目光，她有自己的思考，她低下头，低声问道。

“他还说什么？”

“我跟他说，其它两个人都选择了你，我会让你留下，他不信任我，死活要带你一起，他死也要和你在一处，我还以为他是你情郎呢，那么着急。最后我说只能活一个，他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救就选择了你。”

鬼新娘挑起藜黎的脸，用空洞的眼神细细打量。

“你们不是佛修吗，现在和尚都不剃发，还能谈情说爱了？”

藜黎挣扎逃开桎梏，这个问题她不知回答多少次。

“和尚是为了成佛，我们是佛修，是为了成神，所以本质上来讲吗，我们是道士。”

鬼新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着又凌厉的说道。

“坏女人，这不是你脚踏两只船的理由！”

藜黎心情有些复杂，如今她在深山老林里身不由己，还要跟一只鬼解释自己不是坏女人。

“霁淮师兄对我来说是家人般的存在，他的比我自己还要重要的人，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且师兄他修的可是无情道，家国为先，舍生忘死，他连自己都不爱，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藜黎回头握住郁离的手，然后目光炯炯对鬼新娘说。

“他快坚持不住了，我想救他，可以吗？”

鬼新娘自知不是免费听这么多轶事的，兼之受不了离黎的眼神，她痛快的大手一挥，束缚落地。

“谢谢，兰儿姑娘。”

藜黎召唤出灵鼓，小心翼翼将郁离放在鼓上，然后心疼的细致治疗，最后贴心的用了净身诀。郁离因痛苦蹙起的眉头，这才舒缓下来，他缩成一团，睡在大鼓之上，面色安详，藜黎只是看着就入了神，她可以骗任何人，但是骗不了她自己。

她收起目光，从大鼓中掏出轮椅，坐在轮椅上休整麻木的双腿。

“现在可以继续讲了吗？”

鬼新娘一脸八卦，兴致勃勃的看着藜黎，藜黎一时无语，整理好心情继续说道。

“兰儿姑娘愿意听，我正有意思想讲，有些话憋太久了，终于有听众了。”

藜黎整理好衣服，移行至窗前。

“我对大家选我的结局并不意外，连他们的表现和话术都猜猜了七七八八，曙雀虽然平时傲慢嘴利了些，本质上并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她胆小，她会纠结会衡量，但是最后一定会选择留下我。”

寒风入喉，藜黎转过身正对鬼新娘。

“师兄是极好的人，他无愧家国天下，但是他对不住他自己。以前在峰内，他主外，我主内，很多人将我们视为天生一对，但明明最相近的我们之间隔的是鸿沟，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以己喜，不以己悲，将众生平等看待。有了感情，就有私情。有礼私情，就会有私心。有了私心，就会有私利，情感是无情道大忌！有违无情道大道的事，师兄从未做过，并且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是关爱，是亲近，绝无男女之意。”

“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四情四感，我唯独就是不会哀。哀分两种，自哀，哀人。哀自心起，自怨自艾，推己度人，怜悯众生。这是书上的慈悲道前辈大能的注释，我在追寻大道的路上，发现阻碍我进步的是我不会自哀，我感同身受的感知到别人的痛苦，却跳过了自哀的步骤，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和我感同身受，理解我，感知我。”

藜黎轻灵的声音彷佛要透过心传进兰儿心中，她猛地一怔，对上藜黎的视线，月亮总偏爱美人骨，柔和月光为藜黎笼上白色面纱，藜黎的面容不出挑，但是就是这样平淡的狠狠撞进鬼新娘的眼眸，温柔且坚定。

“但是那是我的缺点，同样也是我的优点，所以比起权衡利弊的保护，将我一人留在后方，我更喜欢有人可以带着我并肩作战，我知道都是好意，只能说霁淮他不懂我，我身体孱弱，但是我并从不自艾，相反我的精神永远自立自强，昂扬不灭。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可怜，所以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保护，是信任，是偏爱，是执念，是只我一个。”

鬼新娘似懂非懂，藜黎移行至郁离身边。

“他知道我，他懂我，给我独一无二的偏爱，他知道我多思敏感，所以小心翼翼将全世界捧给我。我并非石木，我心亦可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我知道他爱极了我，但是他太苦了，他放不过自己。”

藜黎拉住郁离的手，对着鬼新娘说。

“没错，他是魔族后裔，但是他从未为了增进修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他被师父捡回来的时候已经成年，像一只离群的狼，峰内一切事物和人都与他熟知的世界不同，连同规矩都大相径庭。在弱肉强食的魔界，从来没人教他礼义廉耻，他的一切都与这个新世界格格不入。但是他为了我，忍受了众多，一点点剥离当初的自己，一次次拨乱反正自己的世界，他都这般努力，他还是不敢过度接近我，只敢在背后，朝对我不利的人亮獠牙。”

黎离撩起郁离的碎发，眸色温柔。

“这些都是我后来得知的，我一处一处查，发现到处都是他，骇然。他朝我走了那么远，现在这会该到我了，没错，他是我的情郎。”

鬼新娘和藜黎相对无语，两人只是相望，眸中目光交换了千万次，藜黎第一次从她空洞的眼神里看出悲哀二字。

“我也爱仲悔，爱极。”

然后又是长久的相顾无言。

忽然外面传来打斗声，两人破空而至。

是霁淮和曙雀！他们在打斗。

”那是怀晟嘛？“

藜黎出声询问，兰儿蹙眉点头。

遥远看见黑烟没入怀晟眉心，此刻怀晟修为大涨，目测恐怕在炼虚左右，藜黎坐不住了，翻手立印。

霁淮回头，看到虽然憔悴但是无碍的藜黎放下心来，曙雀喜形于色，她清脆的喊了声师姐，藜黎也朝她微笑。

就在众人专心对抗怀晟之际，却忽略了背后的鬼新娘，兰儿这边的情况并不乐观，红绸嫁衣牢牢束缚住她，逼得她双目通红，乌黑的长发凌空乱飘，清秀的脸也变得扭曲。

“小心。”

郁离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藜黎回头对上狂暴的鬼新娘的攻击，急急躲闪，郁离面色惨白，扶墙而出。

“兰儿！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