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黎终究没有下得去手，她狠狠丢下长剑，被郁离拥着走开。

霁淮长舒一口气，他回头看向呆愣的曙雀，曙雀的视线仍看向远处的天空，他有万般话，最后也只是沉默，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沉默的离开。

曙雀感觉自己在不停的下坠，下坠，直到重重摔在泥潭之中，什么都没有了。

她伸出手，合体期磅礴的修为并未在她手中凝聚，她看向自己的丹田，喃喃一句。

“师姐，我金丹碎了。”

修行之人的修为大都存在丹田之中，修炼至金丹期，会有一颗小小金丹出现在此处，此后天地自然的力量就可以通过金丹转化可以为修士所使用，且等级提高，转化能力越强。

所以金丹对于修士来说，弥足珍贵。

一个修士一辈子只能生成一颗金丹。

梧桐半死清霜后，曙雀似被寒霜侵袭的梧桐，半死不活的收拾了两具尸骨。一个是她不甚亲近的祖父，一个是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她好想呐喊，好想尖叫，好想发疯，大声质问他们，到底有没有爱过她，但是和死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感情和罪孽是不会随着死亡掩埋，她无声的刻碑，提刀却不知如何下笔，她的大脑已经不思考了，只能放任无名之墓在这洛川湖边，她站在坟前许久许久。

霁淮留在远处守着曙雀，郁离陪着藜黎将单璋的尸体送回。

单璋妻母玢儿哭得死去活来，好在他的儿子已经恢复了神智，装作坚强的安慰他的家人。他们没有怪罪藜黎众人，只是哭泣，藜黎和郁离都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是一句一句的重复对不起，玢儿强撑的回应，说要他们不要在意，然后就将两人赶出房屋，也许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两人吧。

藜黎之前就和郁离说好了，稚子实在年幼，不足以撑起一个家庭的重量，他们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下，这才退出屋子。

离开的路上，藜黎算着日子，突然跟郁离说。

“过两天就是中秋了，原本是他们一家团圆的日子，可惜母亲没有等到儿子，妻子没有等到丈夫，儿子没有等回父亲。”

说罢一行清泪划过她清瘦的脸颊，短短一日，世界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郁离揽住她瘦弱的背脊，他也不好受，做不到开解，但是他感同身受。

“郁离，我救不了任何人，我连我自己都度不了，我想杀了曙雀，但是我下不了手，我愧对含冤而死的整整五十六条人命。”

“子是子，母是母，如果知道是这样，曙雀一定不想自己可以活下去，我相信她。我也知道你看似慈悲为怀，你心怀万物，但是你不愿意放过你自己，你头脑清醒，清醒的耗死自己。”

郁离说罢，将藜黎拥个满怀，紧紧箍住她，藜黎也甚是缺少安全感的，紧紧回拥着郁离，两人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兽，相互舔舐伤口。

“从前你劝解我的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重要的不是我是魔族还是人族，我是谁才重要。曙雀是谁的孩子不重要，是谁才重要，你骗不了自己的，你若是想杀，早就一剑砍了去，你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选择留她一条生路。”

“我一开始就害怕你钻牛角尖，我不害怕你伤害曙雀，你下不去手害别人，我知道你对这个结果很难受，可能反过来去伤害自己，痛恨自己所谓的无能，你就这样的，对于别人来说，你是温柔无限的白月光，对于你自己，你从来都是苛责的。”

“藜黎，你看着我，其实曙雀的事情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现在另一个选择出现了。”

“中秋节不仅是单璋一家团聚的日子，极有可能也是魔军带着群鬼一齐攻打人间的日子，你可以继续沉寂下去，选择回避，什么人也不救，你也可以选择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像你说的，大庇天下寒士，此刻你还觉得你救不了任何人吗？”

藜黎痛苦的闭上双眼，郁离没有再出声，只是任由她抱着，心疼的拍拍她的背脊。

“师兄。”

曙雀转过头，对上来不及躲闪的霁淮，两人隔空对视，一日竟已经物是人非。

霁淮不再躲闪，走过来，陪着曙雀坐在两包小小坟包之前，曙雀绝望的将头埋进他怀中哭泣，他安抚的抚摸她的头发，听她哭着说的毫无逻辑的话。

“我自小就感知到祖父好像并不是那般喜我，他甚少愿意见我，交谈一年没有两次，但是对我又极好，什么天才地宝，只要是我能用的，流水一般的送进梵净峰，我原本不知何故，现在知道了，不知他看见我的时候，是对母亲的怀念多些，还是对父亲的厌恶多些，而诸多问题现在也都没有答案了，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出生竟是由这么多条血命构成的，我的骨头，我的血肉都是罪孽啊，师兄，这么多人死去，只是为了让我活着，我的身上缠满了因果，我真的喘不过来气啊。”

“人被逼到穷途，总要找一个人怪一怪，我怪谁呢，我谁也不能怪，谁也不能恨，空青，世人都有资格恨她，我没有，我的命是她给我的，她做的这一切，酿下的这一系列恶果，都是为了我，我没有立场去怪她，去恨她。”

“冥冥之中彷佛好像真的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我注定要修行因果道，我要背负起我身上的杀孽，偿还世间一个美好家园，我既然已经是因了，我只有偿还完这个果，我才能死，我才瞑目。”

“因果循环，报应不古！”

曙雀窝在霁淮怀里失声尖叫，她反反复复呐喊着那句，因果循环，报应不古。

霁淮紧紧抱住她的头，心疼的闭上眼。

曙雀想到什么，挣脱而去，她拔下头上最后一根残余的发簪，眼睛都不眨的划破掌心，鲜血自掌心喷涌而出，她似感觉不到疼痛，嘶声裂肺的喊道。

“我欲立道！”

天道悠远古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何道？”

曙雀直直跪下，重重磕了一计，再抬头眸光坚定似火。

“我欲立因果道。”

说罢虔诚的拜下，“我已知前因，愿以此残破之身，救赎后果，死而后已。”

天地之间不断回荡着她的誓言，万物落泪，振聋发聩。

“成！”

曙雀突然释怀的笑了，又悲伤的哭了，悲喜交加，不知作何。

她大道得成了，她成为了自远古之后第一位真仙了，她成道了，此刻也真正的和罪孽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

藜黎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痛苦挣扎的曙雀，她的内心也无比的挣扎。

只见曙雀已然换上光鲜亮丽的新衣，脸还是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但是仅一天，她眼变得死寂一片，完全不见平日的活泼元气，只有源源不断的死气围绕着她。

藜黎想起了曙雀以前向她撒娇，扬起大大的笑脸，眉眼飞扬，恣意开朗，像极了阳光灿烂的小太阳，再看眼前判若两人的曙雀，藜黎心头钝痛。

人生何其艰难，若是藜黎再舍下她，她到底该如何自处，自立，藜黎痛苦的闭上眼，她不敢想，她任由自己眼泪流淌，她站着，麻木的站着，等到双腿麻木，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最终她飞奔上前，一把抱住曙雀，轻声道。

“大道之路艰难，我陪你。”

曙雀呆愣了片刻，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决堤般的流淌。

霁淮和郁离没有加入，只是心疼的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