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瞬间,常悦之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有人提东西,可真好。她空出一只手,将油纸伞撑开,二人无交流地往县衙殓房走去。公孙湘月带着几个侍女在庭院中散心,听着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她心神安宁了不少。她穿了身嫩芽色遍地石榴如意云纹袍子,石榴刺绣的红润与嫩芽色的清脆搭配,增添了不少俏皮之色。头上戴着掐金丝镂空鸟雀衔珠簪子,看着便是这年在京城流行的款式,岭南鲜少有人佩戴,更彰显了其中的贵重。她双眼微眯,瞧着就是心情不错。她迈开步子走在游廊之中,随心而走,拐了个弯,迎面遇上了正要前去殓房的李长川、常悦之二人。眼前忽然出现了白鹤氅衣锦衣郎君,内穿月牙白绣花云纹锦袍,步履轻缓,似一步步击打她的心扉,敲出昔日回忆。他鬓发如云,被玉冠束缚起来,眉如墨画,其下是一双清澈透亮的眼,身姿挺拔,如兰枝玉树,仪态高雅。在他身侧的小女娘,虽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蕴含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一双杏眼酝水含情,眉尾微垂,面上挂着得体的笑。迎面而来的两人见到了公孙湘月,李长川先是微怔,恍惚间回到了那年少时期。“公孙夫人安好。”
一声清脆甜嗓柔柔问安,唤回了李长川的思绪。公孙湘月略微低头,作揖行礼,轻启檀口,道了声:“世子殿下安好,常小娘子安。”
她嫩芽色百褶裙摆层层叠叠,随她屈膝的动作,裙摆缓缓转了个小弯,若隐若现的花香味散开,她腰间坠着的玉环配饰轻撞在一起,响起微不可察的清脆声音。李长川简单地应了公孙湘月的礼,随后语气平缓地说了声,“无须多礼。”
声如其人,清远疏淡,他只是微微颔首,矜贵面容丝毫未变。公孙湘月垂下眼帘,心思着,自那件事后,他待自己就是这般冷淡,似乎很害怕自己纠缠他。常悦之悄悄瞥了一眼,从斜侧方看到李长川鼻梁和下颌线的弧度俊秀完美,整个人携带着皑皑白雪般冷傲孤清之气,高贵而又疏离。公孙湘月却是双眸带几分惆怅,面白唇红,倒是像被辜负的那个人。这反应坐实了阿霁兄与她说的,两人有过那么一段纠缠不清的过去。眼看公孙湘月要开口,李长川率先淡漠说道:“我们有要事,先走一步。”
公孙湘月呆呆地看着李长川离去。常悦之走了几步,好奇地回头,发现公孙湘月面上早已恢复寻常,看到了她那双好奇的眼,还微微一笑。本来说好的,验尸时夏云书站在一旁帮忙。眼下夏云书才姗姗来迟,在县衙内,看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往殓房走去,还注意到了李长川手里提着木头匣子。她心底不禁疑惑,在京城从未听说过李长川待哪家女娘这般……温润有礼。“李大人。”
夏云书喊了一声,上前接过李长川手里的木头匣子,“这等粗活,怎敢让李大人来做。”
殓房内。屋外还噼里啪啦地下着雨,敲打房顶上的瓦片,闹得人心神不宁。这天忽然阴沉下来,殓房内挂了好几个灯笼,也显得有些昏暗。“里面验看的是女尸,我不便进去查看,我在外间等你们,若是有什么事,喊一声便好。”
李长川停下了步子,随处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在大唐,对女尸的检验有严格的规定,检验官不可害羞回避,但检验至女子阴门之类,需男女避讳,让稳婆或女仵作验看。常悦之想了想,对着李长川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劳烦大人。”
“何事?”
“这女子生产之事,我未接触过,”常悦之瞟了眼四处观望的夏云书,“有些事情,还是稳婆来看过,会好些。”
李长川往窗外看去,晦暗的天,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成,我去去就来。”
常悦之点点头,在外间点了一炷香,一缕缕青烟盘桓不散。夏云书有些不解,先前从未见过常悦之点这个香。“悦之,你点这香,是有什么讲究吗?”
夏云书问道,鼻尖还嗅了嗅,品出了这是栀子花香的味道。常悦之冲着她笑了笑,“哪有那么多讲究?这是给你准备的,一会儿出来熏一下,你衣裳不会有味。”
说着,她点燃了放在外间的蜡烛,让夏云书拿着,自己则打开了一个布袋子,从里面掏出罩服和手套,穿戴整齐带着夏云书进入殓房。还未进入内间,夏云书就闻到了一股味道,眉心拧成“川”字。这里面,实在阴森吓人。常悦之将自己的木头匣子打卡,里面出现了各种瓶瓶罐罐和器具,夏云书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瓶子,上面有常悦之做的标签。“醋?”
夏云书一脸懵,随即拿起另外一个瓶子,发现上面的标签是“食盐”,继续把所有瓶瓶罐罐看了个遍。“悦之,你这匣子里装的东西,都是可以吃的,莫不是你在验看过程中饿了,还会吃上一两口?”
夏云书狐疑问道。这都是什么怪人呐!“你在想什么?验尸这般重的味道,你能吃得下?”
夏云书忙摇头。“这些蒜、姜和醋之类的东西可以抵御尸臭,将蒜和姜捣碎混着醋揉在布上,然后再蒙住口鼻,虽不好闻,但可以抵御尸臭和疫病啊。还有这些折叠起来的锄头啊,铲子啊,可以用来掘墓。”
常悦之说着,还指了指另外一个未打开的卷布,“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用于解剖尸体身腹。”
“有一个很厉害的仵作,他说了,尸首变动,臭不可近,当烧苍术、皂角辟之;用麻油涂鼻,或作纸捻子揾油两鼻孔,仍以生姜小块置口中;遇检,切用猛闭口,恐秽气冲入。大致意思是先把苍术、生姜烧了,再涂油防止吸入毒气,然后吃姜预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