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文很理解他的父亲,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也知道母亲说的大局是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码事。 虽然理解,但是他不认同。 他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他们有些陌生。 最后,迎上父亲的目光,坦然与他对视,说道:“任何人都不该替别人做出决定,我会去问山庄里的每一个人,让他们自己去选,我相信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相信以白玉山庄的门风,他们绝不会用青石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秦达皱起眉头道:“然后呢?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带着他们去送死?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允许!白玉山庄是秦家数代人好不容易才打下的基业,我决不允许它断送在我手里!”
秦伯文觉得难以置信,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父亲就与之前判若两人,先前他也是这般果决的说,绝不会做出卖朋友,出卖恩人的事,这个转变实在让他很难接受。 哪怕在这个时候,他也没忘了自己的孝道,心平气和的说道:“爹,丢了道义,白玉山庄就算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
秦达依旧皱着眉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道理,难道白玉山庄没了,就有意义了?”
秦伯文沉默片刻道:“爹,这些道理都是你教我的,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是你忘了?还是你变了?”
秦达终于遮掩不住自己的情绪,怒道:“你这么跟我说话也是我教你的?你回去吧,这件事不准再提!”
秦伯文再次沉默,过了许久道:“我自己去救人,爹放心,我会跟风雷说清楚,这是我个人行为,与白玉山庄无关。”
秦达霍然站起:“你怎么说清楚?你说了人家就能信?只要你去救人,那就是以武犯禁,灭门的罪名!白玉山庄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所有人都会死!”
一旁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秦二公子,听到这里急了,跑到秦达身边道:“爹,你说的对,他终究不是你们亲生的,才不管咱们死活,只顾自己痛快,你一定得拦着他,不能让他走出白玉山庄的大门!”
秦伯文愣了愣,厉声道:“你说什么?”
秦仲武抬起下巴道:“你真不知道?你不是爹娘亲生的,你只不过是个养子!”
靠在床上的秦夫人直起身斥道:“闭嘴!”
接着就是一阵剧烈咳嗽。 秦伯文握紧的拳头轻轻发抖,看向秦夫人道:“娘,他说的是真的?”
秦夫人挤出一个笑脸道:“当然不是,他向来喜欢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伯文看着她那张僵硬笑脸,心里发凉,看向秦达道:“爹?”
秦达默不作声。 秦夫人推了他一下,急道:“你倒是说话啊!”
秦达撇过脸道:“自然不是真的。”
秦伯文察言观色,如五雷轰顶。 从小到大的画面倏忽间在心头闪过,父亲母亲对弟弟宠溺,偏袒,纵容,对自己却严厉严格要求苛刻,不是没人议论玩笑,说他像是捡来的,他都不以为然,因为他明白父亲母亲的苦心,弟弟身子弱,修行武道又没天赋,白玉山庄的大旗自然要由他来扛。 又怎么能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不是亲生的。 秦伯文心中茫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看见母亲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却一句都没听进耳中。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心乱如麻,一句话没说,转身朝屋外走去。 刚走两步,眼前一暗,秦达已经拦在他身前,问道:“你去哪里?”
秦伯文惨然一笑:“我如果说是去救人,爹会怎么做?会不会杀了我?”
在秦二公子心里,自家大哥一向都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讨厌模样,头一回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心里畅快的很,没心没肺道:“杀了你又怎样?以前需要靠你给白玉山庄充充门面,现在爹已经找到突破鸿蒙境的神丹妙药,有了这样的灵药,我也就能修行武道,还要你这个养子干什么?”
秦夫人声嘶力竭道:“闭嘴!滚出去!”
秦伯文看着面目不再可亲的父亲,忍不住语气中带上嘲讽:“什么灵丹妙药,拿青石换的?”
秦达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喝道:“你放肆!”
秦伯文心里一片冰凉,吸了口气道:“你放心,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养子,我反而不会去做连累白玉山庄的事,你知道我的脾性,自然也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秦仲武见他挨打,更加畅快,火上浇油道:“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生死的大事,岂能你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你武功厉害,除了爹没人能制得住你,所以你要想叫人放心,除非……” 秦夫人从床上爬起,一巴掌扇在秦仲武脸上:“闭嘴!滚!”
秦伯文盯着秦达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秦达一言不发。 秦夫人嘶声道:“秦达,你说话!”
秦达依旧不吭声。 秦伯文心若死灰,忽然纵身而起,向秦仲武站立的方向扑去。 秦达瞳孔猛地收缩,厉声喝道:“你敢!”
秦伯文没有把秦仲武怎样,而是抽出挂在床头的长剑,剑光一闪,将自己一条左臂斩落在地。 他按住伤口,脸色苍白道:“养育之情,教导之恩,从此两清。”
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而且做的这么果决。 就连秦仲武都知道,人的手臂上有诸多窍穴,失去一臂,便再不可能于体内形成周天,等于武道从此断绝。 秦伯文向外走去,这次没人再拦。 秦夫人回过神来,哭喊道:“伯文,伯文。”
却终究已经叫不回来。 出了屋门,小雀看见他失去一臂,大惊失色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秦伯文进屋以后,他担心自家少爷,顾不上身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人说话他都已听见,却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家少爷怎么断去一条手臂。 秦伯文声音有些颤抖:“我走了,你不必跟着,留在山庄,他们不会为难你。”
小雀落泪道:“不,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秦伯文向他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迈步走去。 相比心里的难过,断臂之痛已经不算什么。 武道断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 他其实是个惫懒的人,对武道修行的兴趣根本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大。 以前疯了一样修行武道,就是想让他们高兴,想让他们以自己为荣。 现在他们不在乎了,那还修行做什么? 秦伯文捂着伤处,愈行愈远,背影萧索。 …… 景州城外,一个白袍书生从远处走来,到城门下站定,抬头看了眼巍峨城楼,又看了眼墙上那张姓名无误面貌却相差千里的通缉画像,迈步进城。 想起师父老家在景州后,他便一路往景州而来,赶路急,也不急。 年纪越长,经历的越多,就越觉得世间事,许多玄妙。 着急忙慌赶到景州,未必能寻到师弟,不紧不慢而来,也未必寻不到,用师父的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这一路,走了何止千里? 景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在这里找一个不知姓名不知容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难度远胜大海捞针。 没关系,慢慢来。 至少知道,他应该带着那把丑陋磕碜的七星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