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哥给我打电话来着,说放学的时候看到了行哥和韩立,她小叔叔来接的她,她过不去,怕出什么事,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何向阳说这话的时候没带什么情绪,就是在简单的描述事实。 “我过来的时候都这个点了,给你们打电话都是关机状态,我想着我走过去可能会错过,干脆蹲这里等吧。”
说着,他又抱怨了一句,“谁知道你们动作这么磨蹭,我都等着快睡着了。”
程旭翻了个白眼给他:“你省省吧,你还睡着了,我看你盯着电影盯得精神的很。”
说话间,景行已经从二楼走下来了,他接了杯水,放在桌上,抬眼看过来:“你们不回去?”
梁纪冬和程旭齐齐摇头:“不回去,我都给我妈说了,今天要留在你这儿。”
景行又看向何向阳。 何向阳爱惜的拍拍自己沾了土的小裙子,也说:“哥,我大老远的过来,你不会还想把我往外撵吧?你看我裙子都脏了,嘤嘤嘤。”
“……”景行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有些头疼的道,“行吧,老规矩,二楼的客房里,想打地铺的我没意见,想睡沙发的明天起来后给我收拾干净了。”
“没问题没问题。”
程旭连忙乐颠颠的应。 房间里很静,没有别的声响,一片黑暗中,林青柚只能听到自己极轻的呼吸声。 半月湾这边属于高档别墅区,人口并不多,入了夜比闹市老城区要安静许多。 虽然眼皮很沉,林青柚却睡不着,程旭的那几句话总是反反复复的在她耳边回绕着,听的她心里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有些发堵。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在床边坐了几分钟,林青柚抬头看看窗外,忽然放轻了脚步,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只留了一盏,她的背倚靠着白墙,微微仰头看着走廊两侧悬挂着的画。 上次来景行家里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走廊两侧的墙都挂着大小不一的十几幅手绘油画,都是黑白灰这种冷色调的。 冰川、深海,油画上面画的大多都是这种东西,看上去莫名的有些压抑。 林青柚盯着眼前那副灰白构图的冰川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道沉哑的声音从自己左侧的阴影里传了出来:“这些都是行哥自己画的。”
冷不防的一声,吓了她一跳,她侧了侧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前面的阴影里蹲了个人。 “……何向阳?”
灯光太暗,林青柚看不清他的模样和身形,只能凭着声音辨认了一下。 “嗯哪。”
何向阳揪着自己的裙摆,从阴影里走了过来,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笑眯眯的又说,“青柚妹妹也没睡呀?”
“啊,我睡不着。”
林青柚说。 “不会是被我看的那个电影吓的吧?”
何向阳哎呀一声,边说边拍了下脑袋,一脸后怕的夸张语气,“要是你被它吓到,我觉得行哥得打死我。”
“不是,我是今天白天睡太多了。”
林青柚被他的语气逗的忍俊不禁。 何向阳也跟着她笑:“你看,笑了吧?”
“嗯?”
林青柚眨了眨眼,不解。 “从回来那会儿,看你就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何向阳这会儿也不揪他的小白裙子了,仰仰头靠在墙上,问道,“是因为行哥吗?”
林青柚听他这样问,沉默了一下,然后叹口气,点头:“是,我很担心他。”
这件事永远都是他的一个心结,她却只能徒劳的看着,无能为力。 “青柚妹妹啊,其实我一直都想跟行哥说声对不起。”
何向阳的面容隐匿在昏黄的灯影下,林青柚只能听到他又沉又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这件事和他没多大关系,他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是我一直在欠他。”
林青柚侧头,纵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那一层沉甸甸的情绪。 何向阳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眯起眼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中:“景家和何家的交情细数起来的话,应该是从我爷爷奶奶那辈就开始了,这么几十年了,两家也算是世交了,所以我和行哥从小就是朋友,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我从小就是个很不讨喜的小孩,因为我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不喜欢踢球,也不喜欢打闹,唯独喜欢穿小裙子,还学女孩子扎小辫。”
“那个时候,不仅仅是家里的长辈们对我指指点点,连周围的小孩也会排斥我,说我不男不女的,只有行哥愿意跟我一起玩。”
“我觉得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我喜欢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就认为我是异类吗?女孩子剪短发打扮成酷酷的模样,大人们就会夸她有个性,但男孩子要是反着来,就会被骂心理变态。”
何向阳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着:“我喜欢小裙子和男孩子喜欢打篮球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为什么要用有色眼光看我呢?”
林青柚听得嗓子眼有些发堵。 “青柚妹妹,你知道吗?其实旁人的眼光对我来说无所谓,最大的压力反而是来自于所谓的家人。”
他低低的笑,带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因为我的性格喜好,挨打就成了家常便饭,所以韩立那件事对我根本就没什么影响,比起我从小受到的这些,那都算不得什么。”
“我从来没怨过行哥,PTSD是我自己和原生家庭的问题,与他无关,只是那段时间,家里给我的压力太大,我觉得实在是太难熬下去了,所以像是溺水人寻到浮木似的牢牢抓住了他,归根结底,是我一直在欠着他。”
何向阳原本以为这些事都会永远的被埋在深不见人的角落里,至死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却没想到等自己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刻,反而是浑身上下皆然一轻,好似瞬间卸掉了那些束缚在身上的沉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