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柴房门口，唐素粥倾尽自己这十来年的毕生所学，手脚并用的跟两块“榆木疙瘩”讲解让他们二人迷惑的现象，奈何唐素粥肚子里虽然都明白，但她本身是个连正常流畅说话都很吃力的孩子。这就导致小丫头解释了半个钟头，脸都憋红了，那俩疙瘩还是大眼瞪小眼，不光没理解唐素粥的意思，甚至瞎猜了一堆，差点没把唐素粥活活气死。为了不彻底惹恼这位小姑奶奶，徐初池只得陪着笑将唐素粥和邬月白送回了山寨的会客厅，妙阳虽然还想要多待会观察现场，可小唐素粥气呼呼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妙阳完全无法抗拒的蛮力将她一起拽了回去。“诶，等等，小唐妹妹，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人其实穿得衣服很厚实，故意设计假死，脱了衣服烧毁后以此脱身对不对！？”

“……”不知是气到了一定份儿上了还是怎样，唐素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妙阳，用一种带着同情，以及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说道：“你，八成，把脑子饿坏了，回去，吃点东西，不然，没得治。”

——————————————————回到了天铡寨的待客厅，山贼们早已将烹饪好的菜肴摆放在了桌面上，几人分宾主落了座。“大木头疙瘩”徐初池坐在餐桌离着唐素粥最远的位置，满脸陪着笑容，也搁那儿哆嗦，不过他哆嗦倒不是因为憋笑，而是因为唐素粥这个小姑奶奶看他的眼神。“唐，唐姐，嘿嘿，嘿嘿嘿嘿，你别生气啊，我，你也知道，我老笨蛋了，你跟一个山贼头子较什么劲，您，您可别跟上次那样，把我们寨子的梁子拆了啊……我，我们好不容易重新架好的。”

“小木头疙瘩”妙阳则一直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她蹙着眉头沉默不语，脑袋里不断盘算着那具二次燃烧的尸体的事情她沉思了好久，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微笑的邬月白。唐素粥的表达能力也许有限，可既然是小孩子都看的明白的东西，身为监护人的邬月白应当也能知道……但为什么，小唐急成那样了，他都不开口帮小唐解释一下呢？是他不知道？是他单纯想看小唐着急？还是……他知道，但他不想告诉我们？邬月白也注意到了妙阳不解的视线，身子微微后仰，伸手揉了揉闷闷不乐的唐素粥的脑袋，看向徐初池和妙阳。“看来，这件事情的确相当麻烦，妖族跟人界距离最近的村庄被灭，本身就是对妖族的一大挑衅，而下达这一命令的‘白云舵主’显然不是我们眼前的这一位……”微笑着，邬月白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想……是不是有什么人想要挑起天义盟跟妖族的争端呢？”

“是的，毕竟是……”徐初池看着邬月白，略微语结，人类跟妖族的大战虽然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但关系一直紧张，小摩擦时有发生，听说封陵山这边的妖族和人类以前也互不怎么对付——直到五年前，有人在封陵山下建立了那家“乌粥客栈”为止。“所以，这件事，能麻烦徐寨主委托给我来帮忙解决吗？”

“……什么？”

徐初池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您……要亲自……？可是您身上不是还存有您当年立下的戒律……”邬月白苦笑了一下：“戒律本身就是为了维持和平的局面而立下的嘛，破戒个一次两次的，天上的那位应当能理解。”

说到这个份儿上，徐初池自也正色道：“那么……一切就拜托邬老板了，您愿意出马是最好，反正山上的物资也够用，我会让崽子们这阵子安生在山上待着的。”

“好了好了，别那么紧张，嗯……给我半个月时间吧，有什么新进展了我会来告知你，另外如果还有什么人打着天义盟的旗号来找麻烦，你们该打就打，就说，是白云舵主给了你们自卫的权利，让他们不服找白云舵主去。如何，妙阳姑娘？”

邬月白扭头看向了妙阳，妙阳正盯着邬月白的脸，突然被看过来，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啊，当然……这命令不是我发出的，如此应对，对方肯定会露马脚，倒不如说我更希望这帮人来找我对峙一下，看看是哪个白云舵主给他们发的命令。”

“然后妙阳姑娘——”邬月白话锋一转，看着妙阳，微笑着说道：“你就先回天义盟主持局面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你若是不回去，不知道那个假冒你名字的人还要作出什么妖来。”

“啊，呃……”哪儿知道妙阳尴尬地呃了一声，她搓了搓手，咳嗽一下，心虚的缩了一下脖子：“我，我还是留在这里帮邬老板一把吧，这样有我的身份在，行动起来也方便不是？”

邬月白笑了一下：“哦？妙阳姑娘这是信不过我？”

“不不不，不是，那啥……就算你们去外面办事儿，我留在客栈里给你们看店也是好的嘛。”

“……”闻言，邬月白眯起了眼睛，稍微思考了片刻，沉沉道：“身为天义盟的白云分舵舵主，平日里虽不说日理万机，但也一般每个月闲不下来两三天……姑娘离开天义盟这么久还不急着回去，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导致您一时没办法回去……或者说，没办法‘就这样回去’？”

“啊哈哈……”妙阳尴尬地挠挠脸笑了两声。坐在一旁的徐初池有些看不下去，也是想着讨好一下邬月白，他冲着妙阳嚷道：“你这白云舵主不好好在自己的位置上，丢下工作到外头乱跑，还让人冒名顶替了你的位子给我们添麻烦，你怎么好意思赖在这里不走？！在其位不谋其职的家伙，还白云舵主，我看你就是个厚脸皮的甩手掌柜！”

邬月白扭头面无表情地瞪了一眼徐初池：“你骂谁呢？”

“啊？”

不知道自己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徐初池尴尬地陪着笑：“当然是骂这个丫头了。”

妙阳有些抬不起头来，低着头抄起筷子，权当话是耳边风地开始吃饭。坐在妙阳身边吃了好久的小唐看见妙阳动筷子了，从碗里扒拉了两块肉倒在妙阳跟前。“那就，让她待，一个月。”

罕见的，唐素粥伸手拉了拉邬月白的衣服，竟给妙阳帮了腔。邬月白意外的看着唐素粥：“难得见你帮人说话。”

“她，还没还清，欠款……”唐素粥哼哼了一声，捧着碗，头也不抬结结巴巴地说道：“一个月，后，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要是不介意，我自然没什么问题，得了，大伙儿都开饭吧。”

山贼们准备的午饭完全谈不上什么“荤素平衡”，大半个猪头，肉块炖煮的糜汤，蘑菇山鸡，几乎看不见绿色蔬菜的影子，用料也是重油重盐，相当有山贼的风格。也不知道这味道实在是太腻还是心情不佳，这几人当中最能吃的妙阳都没扒拉几口就停了筷子。更不用说一早就用着“浪费食材理应天诛地灭”的表情瞪向山贼头子的唐素粥了。一直到邬月白细嚼慢咽的将自己碗里的那份米饭吃得一粒不剩，放下瓷碗的声音才宣示着这场并不舒适的午饭终于结束。“感谢款待，好了，小唐，妙阳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邬月白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嘴边的油渍：“半个月后再来叨扰了，你也让山上的弟兄们好好歇着吧……”“啊，等等，邬先生。”

徐初池：“在您走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够再比试一把。”

“哦？”

邬月白将手帕叠好放回怀里，纳闷道：“比试？”

“对，比试……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样。”

徐初池的表情极为认真，他抿着嘴角，捏紧了拳头：“五年前，我的剑连蹭到您的衣角都做不到，为此我舍弃了‘断雨’这个称号，在这个山寨里蛰伏至今……老实说，这五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剑术的精进，只为了能够——”“习武之人的执著我清楚，不过，我五年前跟你打赌比试，是为了让你以后管好手下的人不再劫掠，如今我没什么想要从你这里得到的东西啊。”

邬月白略有些困扰地笑着：“何况我五年前就告诉过你了，你没有击中我不是你拔剑速度或者是剑术上有什么问题，能拔剑斩断空中的雨水，我觉得你的剑已经够快了啊，那次就是运气不好而已。”

“那您就当是让我再试一次运气。”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待客厅外走进来一个人，唐素粥抬眼一看，小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是你？”

“呃……嘿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带头追赶妙阳，一脚踏进客栈威胁着要给唐素粥点颜色看看的壮汉山贼。他端着一个大瓷碗走到桌子前，满脸堆着跟那壮硕的身材不相符的讪笑：“前几日得罪了邬爷爷和小唐姐，这是俺有眼不识泰山，这不，今天在山上打了一头稀有的飞龙野鸡，熬了汤来孝敬您。”

邬月白低头望去，碗里的鸡汤呈出一种琥珀般透彻玉润的光泽，香气一阵阵地从碗里冒出来。这种香味儿不同于摆在桌子上那些用重油和脂肪强托出来的味道，若有似无的肉香味儿是的的确确在撩拨着在座几人被过剩油脂封印起来的食欲。本来心事重重的妙阳提鼻子闻到了香气，就跟见了鱼腥的猫一样整个人从座位上支棱了起来，俩眼直勾勾地看着壮汉山贼端在手里的碗，全然顾不上前天就是这人追杀的自己了。如果有尾巴，怕不是她真的会摇晃两下。徐初池非常赞许地看着在这关键时刻送来鸡汤讨人欢心的山贼，并期待着邬月白的反应。“珍禽飞龙啊……的确是个稀罕玩意，谢谢你的好意。”

邬月白笑了笑，伸手接过鸡汤壮汉递过来的鸡汤，但交接的过程中手没怎么拿稳，一哆嗦，啪的一声，一整碗鸡汤砸在地上，汤汁在地上泼溅开来。妙阳的视线也随着那个汤碗一同落在了地上，然后在鸡汤撒落一地的瞬间爆发了比壮汉土匪都尖锐的惨叫：“别啊！！”

她的瞳孔随着在地上滚落的鸡肉块一同震颤。“啊……啊……阿巴……”“啊……抱歉，没接稳当。”

邬月白尴尬地挠了挠头，而他对面土匪的脸色已经凝住了，讪笑尴在了脸皮上，并且伴随着整张脸一同变成了猪肝色。徐初池也有些愣住，他呃了一声，不清楚为什么邬月白会弄翻这碗汤。他不喜欢？不至于啊？难不成是心里头还对这个山贼有气？一想到这里，徐初池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对不住，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这碗汤实在是可惜了。我的错，我的错。”

邬月白拍了拍壮汉土匪的肩膀，后者愕然地点了点头，机械地回头走出了待客厅，也不再多说什么。“那个……邬掌柜，您是……”“唉，就当是赔偿这碗鸡汤好了，我答应徐寨主，再重新跟你比试一次。”

“真的！？”

噗通，噗通。从极度担心到突然被答应，巨大的心理落差险些让徐初池的心脏当场宕机。他先是猛地抽了一口气，嘭地一下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脑后的小辫儿随着他的动作都一抖一抖的：“我这就去准备。”

“不过有个条件……这场比试，我希望让山寨里所有的人都来当个见证。如何？”

“当然没问题，求之不得！咱们说好了啊，您可不准变卦！”

答应了邬月白的条件，徐初池如同一阵水蓝色的疾风一样冲出了待客厅，在广场里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嗷地大喊了一嗓子。“好！！”

坐在寨子里的邬月白看着洒在地上的鸡汤，沉思着什么，坐在一旁的妙阳却不乐意了。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到被打翻的汤碗跟前蹲了下来，两只眼眶已经红了：“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这可是飞龙野鸡，飞龙啊你听过没！？就算在天义盟，我也只在我正式就任的时候品尝过一次！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吗！？”

“那也是他孝敬我的啊。”

邬月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我……唔……你说的也对……可是，可是……”委屈巴巴的妙阳捡起了一个鸡块惋惜地看着。“可惜啊……”看着，看着。惋惜的表情变成了犹豫，又在很快的速度下变成了贪婪。口水从嘴角淌落。“可……可惜……的话……就不要浪费了吧，嘿嘿，嘿嘿嘿嘿——”她贪婪地闻着肉块的味道，嘿嘿地痴笑了一声，张开了嘴巴就要把掉地上的肉塞进嘴里。“啪！”

然而在她把肉塞进嘴里之前，她的手掌被人“啪”地打了一巴掌，妙阳完全来不及反应，手上的肉块如同从弹弓里弹出去一样被打飞到了墙壁上。又是啪的一声。撞在墙壁上的肉块碎成了肉糜。而妙阳自己的手背上也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小巴掌印，回过神来，妙阳发现唐素粥气鼓鼓地站在自己面前。“不能吃。”

“诶，我，可是……”“没，‘可是’！不能吃！”

唐素粥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强调。这么一出把妙阳弄懵了，邬月白哈哈笑着弯下腰，从怀里掏出手帕，将地上的另一枚肉块拾了起来包住。“走吧，领了人家的人情，不能不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