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韵紧紧身上的大衣,抬头看天,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带着淡淡光晕的冬阳缓缓升起,为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镀上了一层金光。此处已到了城北近郊,顾韵绕过一大片形状不规则的湖泊,沿着回环曲折的道路行走片刻,便来到一座岗亭前。岗亭里走出一名穿军绿色大衣、戴军式棉帽的青年保安,见到顾韵愣在原地。“赵林,你发什么呆呢?”
岗亭里又走出一名相同穿着的保安,边提醒同事,边招呼顾韵:“这位女士看着眼生,是来走亲的吧?需要登记一下……”他的声音在看清顾韵的样貌时也止住了。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您是顾小姐吧?有许久没见到了,变化可真大!”
原先那名保安也回过神:“真的是顾小姐!”
“周平哥,赵林哥,好久不见!”
随着清越的声音溢出红唇,顾韵的眼底染上笑意,秀美的脸庞上绽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两名保安同时应道。顾韵与两人寒暄几句后说:“劳烦哪位大哥给我登记一下。”
保安道:“不用,回自己家还登记啥,快进去吧,外面冷。”
顾韵道谢后过了岗哨,拐过几个转角,眼前出现熟悉的建筑。一座座复古庭院错落有致,一条条青石巷道交汇有序。巷道两旁古树参天,光秃秃的枝桠上覆盖着雪团,伸进庭院之上,平添几分冬意。不多时,顾韵来到两扇敞开的大门前,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清理过了,青砖铺成的地面上有少许雪沫,晨光照过,慢慢消融,有些湿漉漉的。顾韵轻轻走进院中,望向熟悉的一切,眼中浮现出一层湿气。房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化成一滴滴水珠从屋檐滴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有些来不及落下就被冻成冰,结成一串串倒挂的冰凌,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院子东北角的一棵大树上,满是粉嫩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似是给这个雪白的世界上了色。淡淡幽香飘散开来,成了最让顾韵魂牵梦萦的味道。顾韵望着满树梅花,思绪纷飞。顾韵和她的哥哥顾寒出生在二十一年前的冬天,据说当天夜里大雪突停,乌云散尽,乍现满天繁星。院中的这颗梅树也一夜花开,梅香萦绕着整个胡同。恰在此时,医院里传来他俩出生的消息。她爷爷顾维华喜不自胜,望着满树梅花吟出一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自此,这棵梅树成了他们顾家的一员。“小韵?”
一道带着颤音的女声伴随着杯盘落地的声音传来。顾韵回神,就见院中多了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身材都保养的很好,只是这会儿眼中含泪,双手不知所措地悬在身前,脚下是散落的瓷盘碎片和糕点。顾韵快速上前,拉起女人的手:“妈,没事吧?”
霍瑾摇头,抽出右手摸向顾韵的脸颊:“真是小韵呀!学校放假了?怎么穿这么少?呀,脸这么冰,快进屋。”
说完牵起顾韵的手向正屋走去,边走边埋怨道:“你这孩子,要回来也不说一声,好让我们去接你,这么冷的天,冻出个好歹来咋办?”
顾韵失笑:“妈,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屋门口,霍瑾掀起门帘向里面道:“妈,快看谁回来了?”
“哎哟,是我的心肝儿啊!”
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太太大叫一声,站起身就朝门口走来,脚步有些急。顾韵迎上去:“奶奶,您慢点儿。小心别摔了!”
老太太神情激动,眼中闪动泪光,摸摸顾韵的头发,哽咽道:“我的小韵长大了,你带的学生也很优秀,比赛太精彩了!就是太忙了,奶奶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你一回,奶奶很想你呀!”
顾韵的双眼也有些湿润,抱住老太太的肩膀,说:“奶奶,我也想您和爷爷。”
岳冰婉抬手回抱,之后又拉着顾韵坐到了沙发上。霍瑾倒了杯开水递给顾韵,问:“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妈去做。”
顾韵双手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手里心里同时热乎起来,回道:“妈,我吃过了。今天是周四,你怎么在这边?不上班吗?”
霍瑾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几句对话。一道年轻的声音:“顾爷爷,您不用送了,我改天再来看您。”
一道中年的声音:“顾老留步,真的非常感谢!”
最后响起一道浑厚的老年声音:“行,那你们去忙吧!咦,这是怎么了?谁打碎了盘子也不收拾,碎瓷片扎到脚怎么办?”
屋中的霍瑾呀了一声:“看我一激动给忘了,我这就去收拾。”
顾韵说:“我去吧,刚听到正哥的声音了,还有一人是谁?”
霍瑾回:“是燕云博物馆的保安主任刘明,和江正一起过来问你爷爷一些事。”
顾韵心中咯噔了一下,但看霍瑾安然呆在家里,放下心来,起身走到门边掀起门帘,看向院中的三人。老人穿戴讲究、双手背在身后,显得神采奕奕,唯有满头银发和微弯的脊背显出几分老年人的特征。年轻人中等身高,短短的寸头,身穿藏青色的冬季警服,五官端正,浓眉大眼,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中年人穿一身保安制服,容貌普通,身体却十分强壮,看得出是位练家子。顾韵看向三人:“爷爷,我回来了!正哥好!刘主任好!”
三人都有些愣神。老人最先回神,喜道:“这不是我的宝贝孙女吗?放假了?”
江正道:“真是小韵!我刚还跟霍姨提起你和小寒,你这就回来了。”
中年人眼中的惊艳一闪而逝,规规矩矩打招呼:“顾小姐好!”
顾韵多看了中年人一眼,初次见面就对她的容貌产生免疫的人不多。不是她自恋,初见时,容貌出众的人引发的关注总会多一点。毕竟这世上的人,相貌普通的占大多数。顾韵走到老人近前,扯住老人的衣袖,展颜一笑:“爷爷,看到您这么精神,我很高兴!”
顾维华点点头,拍拍顾韵的肩膀:“很好!高了,就是黑了点,瘦了点,不过更漂亮了!”
跟着顾韵出来的岳冰婉心疼道:“哪里是黑了点儿,以前跟白玉雕成的似的,现在跟乡下干农活的姑娘差不多了。”
顾维华不服气:“这样才好,看着多健康!”
一旁的江正开口:“小韵习武,白是白,但白里透红,看着也健康。不像小寒,白得跟个雪人儿似的,看着就想保护起来。”
唰唰,几道视线同时射向江正,江正自知失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在顾韵替他解围:“你这比喻也是清奇,得,我们都知道你最护着他了。对了,正哥你今天是轮休还是办案?进屋我们再聊会儿?”
江正忙摇头:“改天吧,队里还有事,这就回去了。”
说完看向刘明:“走吧,刘主任。”
刘明再次出声告辞,和江正一前一后走出顾家的院子。顾韵问顾维华:“爷爷,他们找你做什么?我妈博物馆出事了?跟咱家有关系吗?”
顾维华说:“问一些以前的事,跟你妈没关系。快回屋去,外面冷!”
顾韵应一声“好”。回到屋中,四人坐在沙发上,岳冰婉拉起顾韵的手细细打量,与三年前相比,孙女更显沉稳大气,举手投足间习武之人的气质尽显无疑。岳冰婉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细声询问学校的生活,顾韵耐心地一一回答。顾维华也在仔细打量着孙女,这两年东奔西跑,带着学生们四处打比赛的忙碌生活,带给孙女的唯有美丽的容颜也掩不住的英气与锋芒。看着孙女健健康康的,他心中宽慰不少。四人一直聊到快中午才停下,岳冰婉安排陈嫂去买菜,霍瑾则去做顾韵想吃的炸酱面了。房间里只剩下顾维华和顾韵两人。顾维华打趣道:“今年学校提前放假吗?往年到过年也见不着你的影子!”
顾韵笑道:“是的,爷爷,刚参加完比赛,学生们也都静不下心来,索性早点放假,明年早点开学也是一样。”
顾维华点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咱们收了人家的孩子,就要为这些孩子们的将来负责,不能推天数混日子。”
顾韵说:“放心吧,爷爷。从您和我爸身上遗传,我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呀!”
顾维华点点顾韵的额头:“就你会说!”
顾韵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弯成两道下弦月,淡色的薄唇抿成一汪上弦月,嘴角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顾维华也跟着笑起来。顾韵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爷爷,这次回来在拉萨见到了我大学时的校长,他现在在那边工作。他给我介绍了个朋友,开保镖公司的,想让我一起接个活儿,您觉得怎么样?”
顾维华问:“什么活?”
“我妈他们博物馆,说是请人保护文物。”
顾韵轻描淡写道。“又是燕云博物馆?”
顾维华皱眉。顾韵问:“燕云博物馆怎么了,爷爷?”
顾维华说:“他们那个保安主任今天来听我以前经常跟你们讲的那个故事,我就跟他讲了一遍。你妈说博物馆临时通知她放假,她昨天、今天都没去上班了。怕是出事了。”
“正哥什么都没说?”
顾韵问。“那小子说是江老头让他带人过来,他就带来了。”
顾维华说。“江爷爷,他怎么也和燕云博物馆有关系?”
顾韵自言自语。“是啊,一切都太巧了,”顾维华说,“对了,找你那人叫什么?”
“叫轩辕陌,字玉疏。”
顾韵说。“嗯?”
顾维华神情一变,猛得坐直身体。随后又靠回沙发上。“爷爷,您怎么了?”
顾韵问。顾维华摇头:“没什么!好孩子,去看你妈的饭做好了没,我有点累了,在这儿靠一会。”
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顾韵取来一条薄毯搭在老人的膝上,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等脚步声远去,顾维华闭着的眼睛猛得睁开,眼里精光四射。他起身走到家里的座机电话前,缓慢而有力地压下一串数字,等对方接通后,顾维华说:“师兄,让子期出山一趟吧,小韵可能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