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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嘹亮芦笙舞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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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承荫双手抱拳,面带笑容向观众示意,陈确铮跟贺础安在旁边看得笑得不亦乐乎。  “你看他那架势,像不像在天桥卖艺的?”

贺础安点头道:  “我就担心他下一句会说,我胡承荫初到贵宝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

胡承荫在原地抱拳转了一圈。  “炉山县的相亲们,今天的联欢会就由我第一个表演,今天我们苗汉联欢的盛会,我就给大家唱一段京戏<群英会>中周瑜的唱段,献丑啦!”

虽然没有传统京戏三大件的伴奏,仍旧一丝不苟地按照原来的节奏开了腔,这段唱腔高亢洪亮,一开嗓就获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唱词虽然只有四句,却悠扬婉转、极尽变幻之能事:  人生聚散实难料,  今日相逢遇旧交。  群英会上当醉饱。  畅饮高歌在今宵。  虽然在场的苗民听不懂胡承荫的唱词,却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胡承荫唱完之后他们也跟着拍起手来,胡承荫看到大家的反响如此之好,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再次抱拳,在原地旋转一周,向大家致意,然后才功架十足的下场。  “狐狸,可以啊,露脸了啊!”

陈确铮一边鼓掌一边说。  “少给我灌迷魂汤了,下去吧你!”

胡承荫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把陈确铮推下了场。  陈确铮下场之后落落大方地给大家鞠了一躬,身上自带着一种不凡的气度。  “刚刚我的同学给大家表演了京剧,我们的苗家朋友很爱看,我是广东人,就唱一段粤剧《三气周瑜》中诸葛亮的唱段。”

陈确铮从来没有在大家面前唱过歌,更别提唱戏了,等他有板有眼、腔调十足地开了腔,大家都惊呆了,只有胡承荫双手抱胸,气得够呛。  “我唱周瑜,他就唱<三气周瑜>!贺老师,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存心气我?”

贺础安见惯了两人打嘴仗,会心一笑,不做评论。  妙算神机只胜败,  运筹帷幄定兴亡。  吴蜀两争强,  一时生瑜亮。  彼此水火不相容,  各出奇谋不相让,  昨夜营前观星象,  将星暗淡示不祥。  可叹周郎无气量,  难堪受辱在沙场,  周郎不久便归天,  命在须臾亡大将。  陈确铮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把旧蒲扇,边缘全部都是参差不齐的毛茬儿,他却一边徐徐唱着一边将蒲扇在身前缓缓扇动,看他那个架势,就好像拿在手里的真是诸葛亮的那把羽毛扇。  陈确铮自带风采卓然、风流倜傥的气度,那苗家的四个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确铮,目光羞涩,脸颊上飞起酡红。  等陈确铮在大家的掌声中下场,胡承荫却闹别扭不肯跟他说话了。  “怎么了?生我气了?别这么小气嘛!再说了,又不是我自己要唱的,是你推我上去的啊!”

“那你为什么非要唱<三气周瑜>?你是存心气我是不是?”

“那倒不是,这段我最熟啊,难得给苗家朋友表演个节目,也不能丢了咱们步行团的脸哪!”

“狐狸,我问你,我是哪里人?”

“广东佛山人,怎么了?”

“那你知道粤剧的发源地是哪里吗?”

“不会是佛山吧?”

陈确铮点了点头。  “你是戏台子上长大的,我们那儿人人都会开口唱上几句。”

胡承荫越发觉得陈确铮深不可测,你根本探不到他的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更新你的认知,这样的人,不是随随便便能够遇到的,胡承荫也是第一次遇到。但偏偏陈确铮身上有时常有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十分轻易地跟大家打成一片,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可亲可近的,但胡承荫偏偏从这可亲可近之中品味出一丝超然的傲慢,这不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或者说是本想刻意收敛却不经意显露出来的,这就更增加了他的魅力。  步行团的最后一个节目出乎了“三剑客”的意料,只见池撷清走到了操场中央,他手里拿着一支,他身上自带的沉静气质让大家自然而然都安静了下来,池撷清举起口琴开始吹奏,这是大家无比熟悉的旋律,正是那首传唱于大街小巷的《渔光曲》,1934年电影上映的时候,“三剑客”都去影院看了这部电影,王人美扮演的“小猫”那健康自然的美丽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里,更有印象的是那首歌曲,池撷清的口琴声悠扬又忧伤,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吹完第一段,池撷清放下口琴,唱了起来:  云儿飘在海空,  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撒渔网,  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潮水升,浪花涌,  渔船儿飘飘各西东。  轻撒网,紧拉绳,  烟雾里辛苦等鱼踪。  鱼儿难捕船租重,  捕鱼人儿世世穷,  爷爷留下的破渔网,  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东方现出微明,  星儿藏入天空,  早晨渔船儿返回程,  迎面吹过来送潮风。  天已明,力已尽,  眼望着预存路万重,  腰已酸,手也肿,  捕的了鱼儿腹内空。  鱼儿捕得不满筐,  又是东方太阳红,  爷爷留下的破渔网,  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池撷清的歌声清澈纯粹,忧伤的氛围感染了大家,直到他唱完鞠躬,大家才好像醒过来一样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池撷清却好像终于找到可以躲避的珊瑚的小鱼儿,钻入人群之中看不见了。  终于迎来了同学们翘首以盼的苗民表演。  四位男子先出场,他们两两一对,每人都手捧着一种大家从未见过的的乐器,吴保长介绍这种乐器叫芦笙。芦笙看来个头很大,普通的二尺长,大的有四五尺。芦笙是由六根长短的芦管竖着错落排列在一起,插在一个中空的木筒上制造而成,木筒一头宽一头窄的,男子的嘴对着窄的一头吹奏,竹管和木筒的结合处安有铜簧片,一吹一吸,便可发出音阶。不知是他们吹奏技艺不高,还是芦笙的音调不准,吹奏出的音阶十分简单,且每每有不和谐之音,但大家都看得新鲜,丝毫不以为意。  他们一边吹奏芦笙,一边挑着整齐划一的舞蹈。,舞蹈的动作十分简单,他们弯着腰,一边走一边用脚左右交替踩踏,缓缓踏步前进,绕场一周。随后四个少女加入进来,男女前后组成两两一对,女子跟随在男子的身后,男子吹笙,女子跳舞,走在男子身后的少女牵着同一排的少女的手,一边踢腿一边走,舞步比男子富于变化,她们往往是往前走三步,退一小步,或者是原地转圈,百褶裙的裙摆随着舞动而高低起伏。  八位少男少女就以单一的舞步和曲调在操场上跳了几圈,起初还十分新奇,但看久了难免觉得单调,吴保长介绍说,为了表示对步行团的尊重,他们特意选择了苗家祭祖时跳的舞蹈,这个舞蹈苗民在每年春秋两季祭祀祖先时才跳,贺础安点了点头,评论说,难免会让人觉得庄重有余,潇洒不足。  集体舞蹈之后的下一个节目是唱歌,苗民唱歌的时候身体并无多余的动作,只是直直地站立,他们唱的歌曲虽然大家听不懂是什么内容,音调高亢,旋律重复缺少变化,苗民歌唱时喜欢把尾音拖得很长,莫名给人一种很忧伤的感觉,虽不及平日里大家听得那么悦耳,也别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  步行团的师生们都十分捧场,每次表演完都热烈鼓掌,联欢会的气氛逐渐高涨起来,而让这次晚会达到高潮的不是步行团的学生,也不是苗民,而是步行团的老师李继侗先生和徐行敏医官。  两人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站在了操场的中央,接着做了让大家大跌眼镜的动作。  两人面对面,摆出了十分标准的华尔兹的动作,虽然没有配乐,但两人在操场上互相拥抱着翩翩起舞起来,李继侗教授曾考取了清华的公费留美资格,在耶鲁大学学习生物学四年,徐行敏医官想必也是有留洋背景,两人的姿势都十分标准,动作流畅,姿态洒脱,神情忘我沉醉,引来同学们连连的叫好和掌声。  联欢会到达了高潮,大家的兴致逐渐高昂,许多同学也纷纷成对下场起舞,模仿着两位老师的样子,男同学也并不介意跳女步。虽然大家的姿势不甚标准,但欢快的情绪是真实生动的,也是可以互相传染的,黄师岳团长也兴之所至,挥舞着他的手杖,给大家表演了一段舞剑,军人的气度和作风在他的表演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也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  最后一个节目是集体大合唱,全体步行团成员一起演唱电影《桃李劫》中的经典插曲《毕业歌》,歌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选择站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因为平津的沦陷同学们历尽艰苦到了长沙,如今随着战争形势日趋严峻,又被迫迁往昆明,大家这一路上感触颇深,有的同学一边唱一边红了眼眶。苗民们听不懂汉语,但他们似乎也被现场凝重的氛围所感染,静静地看着大家。  黄团长还让事务官在操场上安装了无线电收音机,事务官进行了一番调试,开始的时候竟然收到了日语的频道,原来是平津沦陷后,取缔了当地的广播电台,用来转播日本电台的节目,见大家心情激愤,事务官马上调了台,最后调到了一个上海的私人音乐频道,连着放了两首歌:当红歌星周璇演唱的《四季歌》和《天涯歌女》,这两首歌是前一年(1937)年刚刚上映的电影《马路天使》中红遍大江南北的插曲,都能跟着广播中曲调哼唱。  不知不觉到了五点多,夕阳斜照,为了方便苗民们趁着天亮早日回家,黄团长宣布联欢会结束。分别前他请事务官帮忙把送给苗民的谢礼拿了出来,送给少女的是用来化妆的香粉,送给男子的是写字的铅笔,他们都开心地收下了,十分珍惜地拿在手里,深深地对大家鞠了一躬才踏上回家的路。  从县立小学回住处的路上,大家都思绪万千,天空繁星满天,预示着第二天是将会是一个好天气,胡承荫迫不及待地想跟陈确铮和贺础安分享了自己的心情了。  “黄团长把手杖舞得虎虎生风,实在是太威风了,我真的觉得他就是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里面的侠客!”

“我决定参加步行团之后就看了很多相关的书,我读了一本清代流传下来却作者不明的<黔苗诗说>,里面有一首诗就是形容苗民庆祝丰收的盛况的。晓妆斜插木梳新,班驳花衣紧裹身。吹动芦笙铃响处,陌头踏月唱怀春。早筑霜场合牡牛,争言善祝赛丰收。童男童女齐施彩,嘹亮芦笙舞不休。今天算是领略了诗中的盛况。”

二人都发表了感慨,只有陈确铮一人默默走着。  “陈老,你怎么不说话啊?”

“今天在播放电台的时候,大家都听到了日语,大家都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那些苗民相亲的表情跟我们一样。他们终日生活在大山之中,跟外界语言不通,信息闭塞,但他们从大家的反应中本能地意识到广播里的声音是侵略者的声音,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跟我们是一样的,那一刻我深切地体会到,大家都是血浓于水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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