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确铮跟廖灿星相对而坐,一周时间没见,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灿星,你知道咱们联大有校训了吗?”
“当然喽,‘刚毅坚卓’嘛,有的同学去选课的时候看到土墙那儿贴了布告,后来就都传开了,大家都说联大的校训顶好。”
“大家觉得好,那你觉得好不好呢?”
廖灿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我自然也是觉得好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觉得这四个字我一个字也挨不上边儿。”
陈确铮轻笑一声,捏了捏廖灿星的脸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妄自菲薄了?我还以为你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呢!”
“我才不要当孔雀呢,孔雀只有公的才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确铮在廖灿星面前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他皓白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眼角多了两条浅浅的笑纹,那笑容有十分强的感染力,廖灿星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陈确铮把手在廖灿星的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你笑起来真好看。”
陈确铮老脸一红,立马决定“反击”,凑过身去,用力亲了廖灿星廖灿星一下。 “啵”的一声,在寂静的滇池上,出人意外地响。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在我心里,你起码占个‘卓’字。”
明明还没到傍晚,陈确铮却凭空造出了一抹红霞。 陈确铮得逞后缩回了身子,瞅着廖灿星直乐,可那小妮子又怎会示弱,附身揽过陈确铮的后颈,亲了上去。 直到船头一阵烟袋敲打船帮的声音传来,陈确铮偷偷瞥了一眼那无奈望天的船夫,拍了拍廖灿星的后背,她方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悠长一吻。 “咳咳,你选的那几门课有意思么?”
廖灿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有意思极了!我觉得能考上联大真的是太好了!”
“这么夸张?哪个先生的课你没听过啊?”
“神奇之处就在这里啊!这些先生们的课我明明都听过的,可他们上课都很少看提纲,经常是想到什么讲什么,还讲得头头是道的。即便是讲之前讲过的内容,也总是能听到新东西,真是让人不服都不行!”
这时,陈确铮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甜甜的蜜食:有蜜天冬、蜜凝枣、香橼片、红绿丝、糖橘饼……红红绿绿地堆在一处,十分诱人。 “哎呀,这么多好吃的?都是给我买的?”
陈确铮笑着拈起一个糖橘饼,塞进到廖灿星嘴里。 廖灿星的腮帮顿时鼓起圆圆的一块,含含糊糊地说: “好甜呀,你也吃呀!”
陈确铮摇摇头: “说说看,你最喜欢哪门课啊?”
廖灿星歪着头想了想: “最喜欢嘛……因为才刚开学,我还要再多听听再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很喜欢上罗庸先生的课,他讲《论语》实在讲得好极了!”
“怎么个好法?”
“以前我是最不喜欢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了,一提到《论语》,便是什么‘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种老生常谈,简直让人想睡觉。可罗先生讲的《论语》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孔老夫子活过来了似的!”
廖灿星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一阵湖风吹过,廖灿星的耳边的头发飘起,黏在了嘴边的糖霜上,陈确铮抬手将那发丝轻轻拨了下来,用手指为她擦了擦嘴角。廖灿星正讲到兴头上,手里的美食都忘记吃了。 “我喜欢文学没错,但我平日里看的尽是些白话小说或是外国小说,对那些文绉绉的古文心里总是有些排斥的。可奇怪的是,明明曾经觉得索然无味的东西,让罗庸先生一讲,立马就生动了起来!先生让我意识到,虽然《论语》这本书问世已经两千多年了,但至今对我们都非常有用处。他说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的许多烦恼都能在《论语》中找到答案,他当时还在黑板上写下‘力行’两个字,他说论语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做’的!先生还说,求仁才能得仁,以《论语》的见解力行亲证,才能真正有所感悟!”
陈确铮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廖灿星,天上的云没有动,抽烟的船夫没有动,湖中的小船没有动,他的心却悄悄地悸动着。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说话呀?哎,你这么盯着我看作什么?”
“嗯?哦,那别的先生的课你喜欢吗?”
廖灿星立马又滔滔不绝起来: “我刚开始上张奚若先生的课,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前我选‘政治学概论’只是想更了解我们的国家,我猜想它大抵是一门很严肃很枯燥的课程,没寻思它能多有意思,可张先生的课委实有趣极了!他经常在课上说笑话,可是偏偏自己不笑,经常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可他偏跟没听见似的,就自顾自地讲下去!别看张先生教课很幽默,他对我们要求很严格的!大家都很怕他,他给我们布置了很多课后阅读的书目,上课的时候随堂提问,没有人敢不看!前一阵我一直在读列宁的《国家与革命》,今天刚刚读完这一本。”
廖灿星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陈确铮,陈确铮接过来随意一瞥,目光便定在了书的封皮上。上面用蓝色底纹印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外国人的肖像,肖像的下方从右到左写着三个字:马格斯(今译马克思),而肖像的上方则写着五个大字—— 《共产党宣言》。 廖灿星完全没有注意到陈确铮的愣怔,往嘴里塞了一块香橼片,指着封面自顾自说道: “这本书是一个叫马格斯的德国人写的,就是封皮上这个大胡子,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见陈确铮盯着自己手里的书半天没说话,廖灿星微微有些纳闷,却也没有深想,接着说道: “我已经读完了,明天上课的时候可不怕张先生提问了!”
这时陈确铮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这本书好看吗?”
廖灿星将双手伸出船舷外,将双手伸进清凉的湖水里,轻轻洗去手上黏腻,转过头收敛了笑容,一脸认真地对陈确铮说: “我觉得,像这样的书不是那种普通的消遣文学,所以用好不好看来评判是不对的。”
廖灿星的话让陈确铮睁大了眼睛,往向她的眼神微微变了,喜爱之中又多了一层欣赏的意味。 “我觉得这本书写得很好,看完之后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说说看,都明白了什么?”
陈确铮一边说,一边将吃了一半的糖果纸包重新包好,用纸绳捆起来,放进了廖灿星的书包里。 廖灿星突然间羞涩起来,把书推给陈确铮。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陈确铮摇摇头,把书又推回去:“我想听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