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收了字据，看着那对母女垂头丧气地走出去后，向我一笑，“大小姐好手段，我也告辞了。”

我冲大娘一使眼色，她立即送上两锭足银，十两一个的。里正忙摇头谢绝：“多谢了，心领就是，本也是份内之事。”

知道是刚才之事令她心存顾忌，便轻笑道：“既如此，大娘且记着，年底的时候多送些年物与里正大人，总要过个好年。”

大娘应下，送里正出门。我起身，抻了个懒腰，“还没到午饭时间吗？”

大家一起笑了出来，倒把我笑得愣眉愣眼的，追问着：“怎么是我太能吃了？还是说，刚才用脑过度，肚里的东西也消化得快？”

大娘回来，“小姐真是好计谋，可算出了口恶气。”

我一指几上的那些俗物，“去融了看看够不够年底的红包。另外，我适才说的话，可不是戏言，只是咱家这庄子还是不亏钱的。”

正色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屋里的，“大家尽可将我刚才的话传给旁人知道，做得好，一定会有赏，不好自然也会罚。”

红樱心急地向我看来，我一笑，“别急，你跟小风，我都想带上的，另外，再找两个老实本分学东西又快又不多嘴的，不限男女，只要不太大就行，一并带回城里。”

红樱应声是，“还是多找几个来，小姐自己再挑挑的好。”

“也行，就这么办。”

我又想起一事：“另外，可还有欠咱们家东西的？放出风去，看谁还敢不还，算得他倾家荡产。就说如今的大小姐是个铁公鸡，反正我也不与他们交道。何况，这对母女回去还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大娘一听便乐了，“大小姐这古怪的性子可得让那些借钱的跟想借的伤透了脑筋，不过，却是最有效的。”

因为还没到午饭的点儿，我便跟小风，喜鹊去学捻线绳。闹了些笑话，将那活计学得半拉卡机的，就被他们撵走去学辫蒲扇了。只看了看，我便放弃学了，单说我那巨大的棉签指头就令我不得动弹了。只好又回到小风跟前，帮着缠线团。因为有了先前的接触，他俩对我完全由敬畏转为崇拜，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庄里好玩有趣的事，都跟我学了个遍。小风还好，并不是什么都说，那喜鹊还真是叽叽喳喳的，半点儿都没留，全都竹筒倒豆地倒出来。虽然这样也很可爱，我却不想带她走。原因无它，嘴太不牢靠。又混了一会儿，终于来人传饭了，我有些雀跃地往主屋赶去。大概是活动量够多吧，饿得是比在家里快了许多。进了屋，他们三个已经坐好了，单等我呢。顺子见我回来，起身迎上来：“不让我跟着，我看看，这手是不是又出泡了？”

我摇头，不让他看：“没有没有，哪能总那么笨呢？”

他不依地拉出我的手，看着上面的划痕，有些地方还微微苍了起来，便掏出药膏给我抹上，叹口气：“你也忍心，这么纤细的手指，怎么就让你划成这样的？”

明蔷哼了一声，在旁边说：“我看，就应该把那手全包上，省得瞎弄。”

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居然跟顺子统一战线了？莫非这么一会儿，他们就达成共识了？“她说不让跟着你就不跟了？”

明蔷似乎看出我的想法，白了我一眼，呛了顺子一句，“她的话若也能信，母猪也能上树了。”

这话说滴，乍这么难听呢？我却柔柔地冲他一笑，扭头冲大娘说：“姑爷一直管得挺好的，一应大小事，还都先请示过姑爷吧。”

顿时不止大娘，连他自己的脸都扭曲了。只是别人都是忍笑忍的，只他，看着我直运气，却又不好说我这话听不得。我得意地冲他甩了个飞眼过去，小样儿，跟我斗？午饭吃过，我自然又眯了个午觉，小睡一会儿起身后，便又去找小风他们了。这回，顺子坚定地一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怎么说都没用，我也只好随他。下午，小风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还是捻线绳。有喜鹊在，自然不会冷场的，我又“平易近人”得很。看那几个稍小的，搓得小手掌都红得快肿了，便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让小风去寻块骨头来，巴掌大小的就行。结果他找来根鸡大腿上的骨头，我一看，不知行不行，便拉了顺子去了一边。捅咕半天，弄出三个眼儿，两边各一个，中间一个，还用木匠那借的转子细细地打磨了一下，觉得平滑了才回了那屋。取三股浸了水泡软后的黄麻丝穿过三个小孔，然后拧到一起系紧，并将那头挂在墙上的钉，另一手开始旋转那骨头，不多会儿，一段又紧又平滑的麻绳便拧了出来，看得孩子们纷纷惊呼出声。我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们，“这样省力多了吧？手也不疼了。小风，你来试试。”

小风涨红了小脸，那眼却更亮了，抿着小嘴上来拧了一会儿，熟悉后冲我笑了。于是孩子们一窝风地冲出门去，想来是找骨头去了。喜鹊头一个跑了回来，手里却是一块猪排骨，并不太粗，只是比那鸡骨是要粗实得多。“小姐，您看这块行不？”

“能钻出眼就成，还要打磨平滑了，去找工匠活最好的那个，帮你们弄。”

我将她打发出去。开玩笑，顺子可不是随便借出去的。她愣了下，马上笑得眯了眼，“哎，是哩~”然后跑出门，大概是迎上了找到骨头回来的孩子了，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门外就没了声响。小风一下下地拧着，半响红了脸问：“小姐，这个……能送给我吗？”

“当然，我拿来也没用，难不成天天打线绳吗？跟你爹娘说了要随我们回城的事吗？”

我想起还没问过他愿不愿离开家呢，便问道。“说了的，娘很高兴，说让小风好好学，爹爹也说这是好事呢。”

小风虽沉稳，到底是个乡下的孩子，脸上又是想笑又想板住，很是滑稽。我点点头，怕笑出声来他会更不好意思，“那就好，你们先忙着，我去别处转转。”

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几个太小的孩子，连七、八岁大的也做些捡麦草的散活，还真是没什么闲人。走着走着便转回正院，远远的听到那哭闹的声音便是这里传出来的。“哎哟不能活了，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哪有这样的蛮横的，来串个门子居然把戴的贵重之物剥了个干干净净，你们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吗？……老天爷呀，快来评评理吧，这老隋家就这样靠抢起家的吗……”其间夹杂着大娘的怒斥，倒是我们这边没有太多人跟着对骂。唇边浮起一丝不屑来，看来这位隋大姑娘受的教训还不深刻，居然让自己的男人来闹。转过角门，远远地看着，大娘领着几个年纪大些的老人呈扇形将那哭闹之人挡住，那人后面也站着几个，其中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余下的倒是静观，不多话，瞧着像是来看热闹的，又像是来造势的。看了一会儿，见翻来覆去地就是那么几句话，浑然不提欠债的事，便扬声道：“大娘，什么人都能来咱们庄上撒泼的不成？乱棒打出门去，有冤屈就让他们去找里正大人告，实在不行就开祠堂。咱们身正不怕影儿斜，让人看到这般胡闹还不撵出去，真以为咱理亏呢。”

我一席话，令那人顿时哑口无言，那两个小孩子依旧哽咽着，偶尔抽泣几下。缓步走上去，声音低了不少却不容人忽视。“大娘这么管家，怎么让人放下心？这种泼夫还用留什么面子，有这样的夫郎，女人也只会成为那种只占便宜的无赖泼皮。看看，把这么小的孩子也带出来，学自己爹爹的无理取闹吗？长大了，谁还敢取这样的男子？怕不把别人家也搅得一团乱。既然他家的债已催回，顺便将旁家的债都催催吧，过了年再还，就得加利息，按我们庄上的算法还。敢借不还，还上门吵闹之人，以后也不可再借。那一时困难的，又信守承诺之人，我们尽可帮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道理，大娘也不知道吗？再敢闹，直接打出门去，医药费都不管。”

转身走向正屋，就听后面哎哟一声，我回头一看，那男人倒地不起，双眼紧闭。心头不禁真动了气，“大娘，这等无耻之人还不抬着扔出门去~！远着点儿扔，然后净水冲冲这地，免得沾了晦气。”

回身继续走，听到那人被抬起时发出哭嚎。冷着脸，进了屋，抬眼见明蔷跟赖清莲正对着账本拨拉着算盘珠子，欢实得很，不由气哼哼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明蔷抬眼看了看我，并未出言，继续低头打着算盘。赖清莲倒是停下手，起身为我斟茶送来，“跟那样的人真动什么气呀~”我顺了顺胸口，轻轻摇了摇头，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谢。”

她一愣，又莞尔，又回去打算盘了。不多会儿，大娘撩帘进来，小意地看了看我的脸色，自责道：“都是老奴没用，惹得小姐动了肝火。”

长叹口气，转向她，“大娘坐吧，我岂会跟那种人一般见识？我只气我自己，若不是之前太过软弱，岂能让这些痞子欺上门来？姑爷是个好的，只是也有他的难处。是我自己没用，弄得这身子要死要活的，顾不上这些正事。”

大娘一听，便红了眼圈，“大小姐可不敢这么说呀~”“大娘，下帖请几位族老过府一聚，只备些青菜豆腐之类的，大鱼大肉一率不许上。只是这斋饭也需找个好师傅做，别弄得我自己都吃不下。”

我轻笑，缓了脸色，“这庄里，你管理得极好，只是我们做主子的没替你们撑起腰来。另外，我看庄里孩子们这么帮活也不是个事儿，开个私塾吧，不分大小男女，七岁以上的都入学。庄上可有合适的先生人选？”

大娘一愣之下惊喜地连连点头，“小姐是菩萨心肠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庄上有位老秀才，是亲家的远亲，后来家道中落便寻到府上。老家主让她来庄上，一来养老，二来也帮着记记账，姑爷也认识的。”

点头道，“行，收拾出个单独的小院做私塾吧。”

摆手让大娘退去，放软了身子歪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