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年前外出采编过程中遇到的一件小事。告别采访对象后已是傍晚，我走到停车地点，发现车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你能请我喝一瓶水吗？毕竟你把车停在了我家。”

我：“你家？”

他：“对，很多人怕违章都把车停在这里，我就住这个地方。”

因为不想惹麻烦，同时也是出于同情这个住在街上的男人，我去便利店买了些冰镇饮料和面包交给他。

他：“只要水就可以了，我不是乞丐。”

我：“抱歉，我没认为您是乞丐，算是给您的停车费。”

他：“你可能还认为我是个疯子，不过别害怕我不咬人，好了你走吧，这里要倒车出去。”

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反而激发了我的兴趣，并且可能是职业病的原因：“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您聊几句吗？车上有空调，或者我请您吃个饭。”

他：“你不怕我，我还怕你给我下药呢。”

我：“我只是好奇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你如果非要聊聊，咱们去旁边步行街，那有摄像头，对你对我都安全。”

走到步行街后，他找在长椅坐下，拿出袋子中的饮料。

他：“这样看来，你并没有看不起我。很多人都用矿泉水打发我，或者干脆开骂。”

我：“我没有看不起您的资格。”

他：“讨好型人格会害死你的，人并不都像你一样没有恶意，很多时候...算了，你要问什么？”

我：“您为什么要住在街上？”

他：“这个问题很简单，你认为的原因是什么？流浪汉？精神病？乞丐？”

我：“刚开始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他：“那么，我就是因为这三个原因而住在街上的。”

我：“抱歉我没有明白。”

他：“我换个说法，在你眼里这条街是什么样的？”

我：“就是一群人走来走去，有的去购物，有的去约会，有的只想放松一下。”

听到我的回答后，他用手拍了下大腿，就像我说出了某个真理一样：“对！那在你的视角下，从五分钟前到现在的时间，以及步行街这段空间所组成的小宇宙，就是像你说的一样，是由一群忙着购物约会放松的人所组成样子。”

我：“抱歉，我还是没明白。”

他：“你眼里的世界，它的所有，就是你认为的。”

我：“可也许这里面有人急着回家，有人根本就不想在这里，说不定这条街的人都是特工扮装的，为了抓某个重要的罪犯。”

他：“那就像你说的，这条街就是一个抓捕现场。”

我彻底陷入了混乱，快速思考所有可以反驳的理由，但找不到。只好拧开一瓶饮料大灌几口，看着街上的行人发呆。

他：“现在，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住在街上。因为在别人眼中，我是个疯子。”

我：“为什么？”

他：“我小时候不爱说话，而且喜欢一个人坐在院门口，因为我喜欢看树的影子。但是街坊邻居就传闲话说我低能，甚至传出我是近亲结婚的产物。”

我：“哪里都有这种人。”

他：“工作之后，我很少和同事说不必要的话，除了工作绝不闲聊，实际上我只是害怕跟人说话。但同事们就开始私传我是领导特意安排监视工作的人。”

我：“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那我就不多举例了，总之不管你做什么，别人眼中你是什么样，在那人的世界里，你就是什么样。”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量子态与坍缩态”。

我：“可这和您住在街上有什么关系呢？”

他：“我在清楚了这个道理之后，就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这绝不是因为我是那种为别人而活的人，而是感觉没有意义。”

我：“什么意义？”

他：“任何意义。”

我：“您住在街上就有意义了吗？”

他：“没意义，但我终于能有机会验证我刚才说的那一套理论。”

按照他的叙述，这个男人完成了一项所谓的社会实验：他选择在步行街旁经常被违章停车的位置，站在这里不动，有时一站就是一整天，并观察过来停车的人有何反应。最开始，大部分人都并不在意他，但时间长了，就连周围的居民都开始说，巷子角落里来了个疯子。之后这个男人有时身穿正装在这里打电话，有时在这里摆起小摊卖东西。可只要是曾经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个疯子。

我：“可我认为，正因为这是您给外界展现的样子，所以别人才会这样认为？”

他：“我展现什么了？我只是站着不动而已。”

我：“在大部分人包括我眼里，如果看到某人很长一段时间站在一个地方不动，肯定有些不正常。”

他：“那你所说的’正常’应该是什么样？在我眼里站在角落不动，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发呆；在鸟眼里，角落里多了一棵自己会跑而且有头发的树；在地上的蚂蚁眼里，往常搬运食物的路被一双大鞋挡住了。”

我的思路完全陷入了这个怪圈，并且凭我的认知水平，无法找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而且就算找到，也只是在我的视角中，我所认为的理由。

我：“跟您聊天真是受益匪浅。”

他：“如果因为这些让你也疯了，可别怪我。”

我笑了笑，看着步行街上的人群，猛地想到了什么。

我：“按照您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是为了别人而‘疯’？”

他大笑起来，甚至被饮料呛到。

他：“刚好相反，是我让别人，为我而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