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坐在火盆旁,看着火苗上蹿下跳。屠术道:“你这宅子清冷了些,先生的卧房怕是更冷。”
“明日我便去买暖炉,被褥来,为先生的卧房好好布置一番。”
范荀尴尬道,“匆匆接到先生时,还未想到这些。”
临安的冬天,与长江以北的地区相比,算不得难捱。春节过后,处处积雪已经融的几乎不见踪影,万航想的是另外一桩事。庆丰面馆的那台印刷机。砖街巷大多都是寻常百姓家,虽不隐蔽,却也算得上安静之所。他端详着范荀,心里仍不踏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刘允升似是从他脸上窥出端倪,指了指范荀,向万航微笑点头。明日过后,三人便要上任,刘允升身边就少了照顾之人,万航望着火苗愣神。“渡之不必忧心,我的家人已从台州赶来,明日便会进临安,小厮丫头虽然不多,但是拨出人手看顾先生还是足够的!”
范荀手里的火棍挑着一块炭火,翻转个过来,火舌倏地上窜,摇摇晃晃地又弱了下去。“明日我向你借贯虹兄弟如何?”
这话显然是问万航的。“自然使得。府上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一同出力。”
万航态度谦恭,语气自然少了些许亲近。“那最好不过了,还怕贸然开口,扰了渡之兄的计划!”
范荀笑得纯净,玉面染上一抹红。大约是火光映照的吧。刘允升听着三人交谈,心中蓦地一叹,对自己的同情转瞬即逝,已是鬼门关闯过之人,这遭得以苟生,断然容不得费些心思在命运感慨上的。“先生想不想听听晚生的愚见?”
透过火光,万航注意到刘允升脸色变了几变,想到他命运坎坷至此,已是不幸,往后若无坚定之念,恐怕日日皆是煎熬。待他点头应允,万航才道:“临安本就富庶,百姓丰衣足食,周边其他虽有难民,但好在官家重民生,多有体恤之策,人人体格健壮,真乃幸事!”
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万航自己都有些作呕,但是依着后续话题,不得不铺垫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词。屠术听完,嘴巴都扁成了鸭子,一时猜不透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眼巴巴地瞧着。“可独独身体健壮,却不足以成事,精神萎靡之壮汉,连三岁孩童敌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想想前线,贯虹最是知晓,精气神弱于敌军,那无论是多少刀枪剑戟,也大抵是不顶事的!”
屠术听到自己被点名,眸子一亮,脑子活络起来。“对对对,宝哥常说,抗敌之时,唯有一念留于心中便可,那就是杀!”
胸膛不由自主地挺直,仿佛下一刻就要披挂上阵的将士一样,或许,杀敌才是他屠术的执念吧!万航心思流转,对屠术碍于自己滞留临安,生出些感伤来。他垂首,低落地说道:“没错,宝哥所言之物,就是信仰!”
“先生,身强体壮的人们若是有了信仰,会如何?他们的精神会变得坚不可摧,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也能做到无惧无畏。试想一下,我们若有一支信仰笃定的军队,金贼能奈我何?”
刘允升嘴唇开开合合,喉咙发出暗哑的声音,将“信仰”俩字模糊地从齿间放了出来。“大国命运与黎民百姓息息相关,百姓有信仰,国家才会更加强大。星星之火亦可成燎原之势,先生以为如何?”
万航谆谆善诱,希望一步步表述被接受后,再抛出最终所言之事。先生脸上的表情,在摇摇火光中晦暗不明,手指一拍一拍瞧打着腿膝处,似乎还在玩味“信仰”俩字的深意。这种观念输入,急是急不来的。想到不久前,自己也曾在大理寺遭遇一回,蓦然出现在赵府后的几个时辰,似睡似醒间还时常辨不出自己身居何处。刘允升承受断舌之苦,隐痛感定然不会轻易让他忘却,忘却被迫害的种种情形。“先生不急着作答,来日方长,晚辈时时叨扰,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万航起身,再次施礼。“对了,在野,先生的药是不是该煎了?”
突然想到刚才范荀提起过,“后厨在何处,今日便由我来吧!”
两人跨出正堂,入了院落。屠术话本不多,此时只留他一人与刘允升,守着似要熄灭的炭火,倒是不自在起来。“啊”刘允升发出简单的音节,引起了屠术的注意。他抬眼时,刘允升已经站起,正垂手俯身向他施礼。看来,那日自己夜探大理寺寻他,令他印象颇深,黑布蒙面都被他认了出来,屠术暗道。“先生已是我三人的恩师,徒儿营救师父,天经地义,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他缓缓道:“再者,我三人也并非直接施救之人……”他想到了那个高大魁梧的狱卒,与万航交情匪浅,这次他必定费了不少心思吧。刘允升已经重新落座,两人又陷入沉默,只听到案上的蜡烛爆落了一个灯花。“在野,照顾先生本是我的责任,此番都转移到你身上,渡之不胜感激,又过意不去!”
万航刚进入院落,被清冷的风吹得一个激灵,他清醒了许多,面上也散去了些许炭火烘烤的燥热。范荀轻笑出声,道:“先生乃我三人的先生,怎的我就照顾不得?早就听赵侍郎提起你,果然是个满腹经纶的深沉之人!”
万航不知道范荀的太多信息,史料中查无此人,听他如此评价自己,既忐忑又倍感新鲜。“明日我们一同置办些家私用具吧!你的家人都居于此处,是不是局促了些?”
万航环顾,这座小院与隔壁陆游家相差无几。进门就是四方的庭院,一口水井在墙壁一侧,井沿堆砌高处地面少许,井上有遮挡物掩着。穿过庭院步入正堂,堂屋后侧便是上楼的转梯。细细数起来,上下两层,用来居住的房间最多四个。除却范荀和刘允升,再来三四个人便住不下了。万航抬臂,颠了颠钱袋子,心思一转,有了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