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熏香已燃尽,暗色油渍凝在镂空穹顶的缝隙,空留一缕余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房间。万航耷拉着脑袋陷入沉沉的瞌睡,他受伤的左臂被右手紧紧箍着,双腿自然地伸直,这一刻,他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在他身前,有一人儿蹲着,仰头笑意盈盈瞧他的睡脸,从背后望去,只见她秀发如丝如缎,光可鉴人。在她身后的丫头,双臂交叠于胸前,时不时抬指挠挠鬓间,站立的姿势换了又换,终于出声道:“我说幼幼姑娘,这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嘘!”
幼幼扭过头,竖指立于唇间,教她噤声。可那丫头眉头紧蹙,分明已经不耐烦,她压低声音道:“这就是主子要寻的挑大梁之人……哼,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竟然还是不举……”“冷月!”
幼幼的目光从万航脸上挪开,站起身来,如画般的眉目此时难掩怒意,“你平日里冷嘲热讽与我,念你等级在我之上,我不与你计较……但在万渡之面前,你切记收敛些,莫要放肆才好!”
“哼!你道是明里暗里维护他,可知他去岁的大理寺行动险些失败?一入赵府后竟敢擅自行动,虽未酿下大错,但我对他有监查之责,对他的行踪过问一二,也堪当得……而幼幼姑娘,你却没有!”
冷月可能最近闲的发霉,一寻到机会便与幼幼起些争执,看她气急又无奈的样子心里就舒坦,而其他姑娘她还不屑于搭理。这张利嘴上下翻飞,薄唇因为久未沾水,不像幼幼的丰唇般莹润有光泽,脱口而出的话也尽是干冷之言。幼幼患得患失的模样转瞬即变,黑白分明的杏眼瞄了她一眼,俏皮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道:“别人不知,我倒是晓得的,冷月对万公子的过问之责当得。但主子亦有严令,你不得出风雅阁半步,否则我二十四人均有权取你性命!你有一身好武艺,最受主子重用不假,但怎敌得过他对你画地为牢而你却奈何不得的心寒呢!冷月,我幼幼虽不及你十八般武艺傍身……但你也别忘了,你我共事一主,并无私仇,不如就此作罢,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冷月头一回遭到幼幼的言语回击,登时傻了眼,以往她被自己拿言语一激,总会哭得梨花带雨,此时却嘴角噙笑,俨然一个大义凛然的烈女子。“为了一个男人,别把自己搭进去!你好自为之!”
冷月放下手臂,悻悻推门离去!大力的关门声,把睡梦中的万航惊地一个激灵,他睁眼四顾,一脸茫然,感受到幼幼关切的目光后,才甩了甩头坐直身子。“幼幼姑娘,实在抱歉,是我累极了!”
万航掩唇打着呵欠。“渡之,此时已近日正,不妨用些餐食再休息吧!”
幼幼走上前来,见他双眼布满红血丝,上唇和下巴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胡茬,抬手就要往上摸,却被万航一把攥住。其实这一觉他睡得并不沉,冷月和幼幼的那番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了个真切。他素来不知被自己附身的原主的身份,只从大理寺隗顺等人的口中得知他是一“无赖”,却又在赵静姝等人的眼中看出些许不同,方才听闻她二人含糊其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幼幼眼里,却误以为是他初醒内急,便急急走到门口,唤来小厮。小厮得到暗示,进门后扶着他的手臂,就把他往一楼院落一角的茅厕里带。也罢,来都来了,不解决一下,也对不住幼幼姑娘的好意。抖落完正要转身时,被猛然闯进来的一人剐蹭,毫无防备下差点跌进满是污秽的坑里。这谁特么……万航一撇才发现,这人是赵玉川!他浑身酒气,脸色酡红,醉的东倒西歪,看都不看万航一眼,左手扶墙,右手将长衫一撩,就行起了方便。万航估摸着他一定没认出来自己,理好衣衫迅速地逃离茅厕,快步拐进风雅阁前堂。清早被暖暖姑娘堵在风雅阁门口时,秦伯阳提到有姑娘在白日里接待赵家公子,如今看来,其言所指正是赵玉川无疑。净手台池以云纹青釉盆接水,水源从井水引出蓄满高处水池,又以竹筒蜿蜒搭建,宜景宜用。万航匆匆掬水净过手,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上了楼。楼梯前早有小厮相候,不待他问询,就把他引到幼幼姑娘的卧房。早前摆放茶具的小桌上,摆放着几样小菜,还有各色粥品。忙活大半个晚上,又沉睡一个上午,他早已饥肠辘辘,坐下来就开动起来,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抹嘴时瞥见搁置一旁的茶具,忽然想到那夜幼幼阻止他饮茶的情形,不禁一脸狐疑地盯着比自己脸还干净的白瓷碗碟发愣。他暗想这风雅阁最善用各种药,刚才吃的这些不会中招吧?正暗自琢磨,头脑一阵眩晕,眼前的红帐层层叠叠,目光所视之处皆无清晰轮廓,他扶额直欲起身,无奈周身乏力,咣当一声就倒在地上。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他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把自己头脚抬起,往红帐中的床榻上带。连一丝自嘲的苦笑都没来得及做出,便彻底闭上眼,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在他陷入昏迷的这段时光里,赵府内院人声鼎沸,锦衣华袍,绫罗鲜衣随处可见,水榭后的那株梅开得正艳,引得众人纷纷作诗赞美。而赵府门外不远处,头戴金络身披锦鞍的高头大马拴满了西湖边的柳树,窗牖上镶金嵌宝的马车整齐排列,西山薄日把车马的影子投射在过往的行人身上,明暗间,一派盛景变得斑驳陆离起来。周围百姓闻讯而来,探头探脑地往前簇拥,争相一睹这场轰动临安城的豪华盛宴。赵煜和赵泽川站在门楼前,一脸笑意地向递来请柬的贵客们道谢,随后即着小厮把人引入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