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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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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洞宾站在验尸房里,心都凉了,脸上的颜色比那尸首还难看。

停在床板上的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看的出来生前是个美人坯子,没盘头,辫子上插着一朵拳头大的荷花已经干枯败落,身上穿着白袄蓝裙很素净,浆洗的稍微有些泛白,让人看得怵目惊心的就是脖子上那一双黑紫瘢痕。

班头过来不容分说,拉着小洞宾的手往姑娘的脖子上一比,跟那个痕迹严丝合缝,一丁点都不差。

班头嘿嘿的冷笑,怎么着小子,你以为死无对证就没人办的了你了吗?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小孩心里这个难受啊,窦娥冤不冤?冤!可那是恶霸地痞张驴儿算计她,加上有个无耻的赃官楚州知府,我这个算怎么回事啊,还以为碰见好人了,结果让自己师傅插圈弄套安上了十恶不赦的罪名,原本就是个偷荷包的小事,哪怕真偷了,至多挨顿板子,顶不起了判我几年,没有掉脑袋的罪过啊。现在可好,脖子这就显出裂纹儿了,闹不好一刀之苦的福分都没有,自己得日本料理了,一片一片的摆盘儿上。

这会儿又想起老头跟师爷说的话了,我记得他那时候说的是银子完事再说,合着不是掏银子办我的事,是收银子把我卖给人家了,我说那师爷怎么那么痛快呢!

恨归恨,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认啊,小洞宾扯开嗓子玩命喊。

我冤枉啊,真的不是我啊!我不认识那姑娘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公差们一听可不干了,堂上没打没骂你可干净利索的认罪伏法,签押画供,出来指认现场又翻供闹屈,甭问啊,那就是我们哥几个办事不利,让你找着什么漏儿了,老大人进了口袋的年终奖要飞,老大人是那么大方的人么?还不得拿我们撒气。得了,还是老话说得好,人是苦虫,不打不行。

就听班头大喊一声,哥儿几个今天卖卖力气吧!

好您嘞!

这真叫堂上一呼,阶下百喏!几位把刑房里压箱子底儿的宝贝可就都请出来了。什么叫板子,哪个叫夹棍,老虎凳辣椒水,皮鞭子蘸水烧烙铁,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锛凿斧锯车钳洗刨,好么,连隔壁木匠铺的家伙事都给搬来了。

小洞宾能受得了么,受不了也得受,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能招!打的遍体鳞伤,骨断筋折,一盆凉水泼醒了接着审。小孩算铁了心了,这可不是光给人家抵命的事,杀好顶,奸难认,就给我凌迟剐了也不能担这种臭名。

班头一看,小孩可真要不行了,这才喊停,让他缓缓,先收监,就这么打死了还真便宜他了。

差人们过来把小孩从行刑的架子上摘下来,整个身子瘫软如泥,都快给折腾碎了。抬过一张床板,放在地上把小孩搁上去,跟扯死狗一样给拉走了。这回不能再往原来的笼儿里放了,现在是重刑犯,带到狱里天字号死囚牢,加锁加镣,单独看管。

小孩在行刑的时候就已经死过去了,回到监牢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就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扎挣的想起来,刚一动就疼的激灵一下,可不么,腿都断成几截了。小孩哼哼唧唧的强睁开双眼,模模糊糊感觉有一道慈祥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回来啦,徒弟——

语气要多亲切有多亲切!就跟小孩刚出去遛完早回到家打个招呼一样自然,表情就那么的淡定,发自肺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孩现在是瘫软如泥,稍微能起来一点也得跟他玩命,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就能抬抬手,那意思可能是让老头近前一点。

老头跟没事人一样,把耳朵凑近了小孩的嘴边,就听小洞宾从心缝挤到牙缝吐出三个字。哪三个字呢,反正大致意思是讲健康食品的事,中心思想就一句话,杂牌子的油不能吃,吃就得吃——福客油。

老头全不往心里去,脸上乐呵呵的,看起来还很欣慰的样子。

嗯!好!不错,还真是我徒弟,够硬气,有点宁死不屈的意思。看这一身伤,还真挺过来了,不容易,来吧,别的别说了,为师先给你治治。

说完话老头一伸手,又把师门圣物那个破砂锅给掏出来了。打开盖,里面黑黢黢黏糊糊冒着气泡的一摊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闻起来酸气扑鼻,呛的孩子直打喷嚏,牵动伤口又是一哆嗦。老头也不管小洞宾怎么疼,用手往锅里一蘸,然后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给小孩抹了一身。这东西也奇怪,在锅里是黏的,抹在身上一见风就变干变硬,没多会就像茧子一样把小洞宾给包起来了,气儿可就喘不上来了,那滋味,比挨打还难受,喊都喊不出来。

就听老头在外边好像是拿手指背不住的往上敲,梆梆梆,不行,没到火候,过一会再敲,嘣嘣嘣,不行,还差点,都知道挑西瓜怎么挑吧?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最后老头一敲,嘭嘭嘭,哎!成了,现在正好,再晚点就娄了。

只见老头对着小洞宾的脑袋劈面就是一掌,整个黑茧咔啦一声裂成两半,小孩从里面骨碌出来,哎呦了一声,嚯!能说话了,身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心里这个感激啊。

师傅——

怎么着徒弟?

您太——不是东西了!

小孩爬起来就跟老头撞羊头要玩命,那哪成啊,差太多了,边儿都挨不上,正反王八拳一顿抡,连根毛也没抡上,气的浑身直哆嗦,干脆,打是打不过你,骂还骂不过么,从小在要饭窝子长起来的,骂街能不会么,那真是舌灿莲花滔滔不断,喷够一个钟头不带重样的。老头也不理他,等小孩骂的红头胀脸,累的声儿都劈了,这才跟他一呲牙。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能耐还一点没学呢就跟师傅这样,张嘴就骂,抬手就打,这要学会了还不知道怎么着了!

住了吧您呐,都把我卖了!我还学呐?您看我这身伤!

老头不乐意了,我怎么跟你说的?学功夫就得能吃苦能受罪,你不答应的好好的么?这一转脸就忘啦?

小孩都气疯了,就吃这个苦啊?给人家顶案受大刑,都给我弄死囚牢里来了!

对呀!就得进死囚牢啊!老头越说越理直气壮,我不跟你说了吗?原来那个地方人多眼杂的,怎么学功夫啊,想学你就得出去,这不就到单间来了吗?

这叫单间啊?好家伙,我头回听说死囚牢叫单间!

对喽!你以为呐,你以为谁都能进这啊,想进这就那么容易啊?眼前就一案够这个待遇,你就别挑肥拣瘦了,饿三天捡着个馒头就别嫌面黑啦。

小孩琢磨了琢磨,也对,仔细又琢磨了琢磨,对个屁啊!您让我出去,我出去外边好不好吗?非得越玩越大给我弄成个死罪出来?

老头一摇头,不好!去外边有人打你吗?

小孩琢磨了琢磨,也对,仔细又琢磨了琢磨,对个屁啊!怎么我就得挨打呢!

老头乐了,我不跟你说了么,你这个岁数练功就晚了,为师想把你教出来就得用非常的手段,别的先别说,你起来溜达两步。

小孩不明白什么意思,自己胳膊腿都折了,刚才冲老头扑过去玩命也就是一股急劲,现在想站起来都不敢,别说溜达了。既然老头都说了,那就试试吧。半信半疑的,慢慢的扶着墙站起来,可没想到刚抹完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外伤看着还血刺呼啦的,里面的内伤该连的连,该长的长,竟然完好如初。走上几步感觉着身子比以前还轻快了,一压腿竟然劈了个横叉,没受伤的时候都没这么利索。

哎呦!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头哈哈大笑,怎么回事啊,非得这样,才能让你脱胎换骨。只要你挨得住刑罚,哪坏了师傅给你修哪,保证你到最后焕然一新,养出一身好筋骨。

小孩这回高兴了,可还是有点嘀咕,我说师傅,刑罚我能顶得住,可我现在都死囚牢了,功夫学会了也得挨刀啊,那不白学了么?

老头仰天狂笑,我的傻徒弟,你学不会老夫的能耐,你就挨刀了,学会了能耐,还能挨刀吗?你想想,师傅是怎么进这里来的?

小孩一愣,对啊,这是死囚牢,老头怎么进来的!

就看老人家往后一撤步,到了牢笼栅栏之间,也没看清怎么一扭身,刷一下从两根笼柱之间就挤了过去,好家伙,老人家不光拳脚好,还会缩骨法,那在大牢里可不是来去自由么。

小孩乐的直拍巴掌,从这开始,隔三差五就跟着公差上堂,招供是万万不能的,要上刑你随便来,鞭子打板子抽夹棍压烙铁烫,每回都是不成人形,老大人都心疼了,倒不是可怜犯人,主要是夹棍压折了多少根,鞭子抽断了多少条,太爷的俸禄不够给刑房上货的,小孩是要哪给哪,哼哈的没有,真横啊!

每次受完刑回了死囚牢,老头准时过来给治伤,药是太神了,抹上就好,而且越到后来,小孩的伤每治好一次,精神体魄就强健一分,神清气爽,身轻如燕,真要几天不挨打还不舒服了。偏赶上有一阵子也不知道县衙公务繁忙,还是大人有私事办理,十天八天没理吕洞宾,小孩还不干了,把牢头喊过来给卷一顿。

我说你们怎么当差的?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好好给国家办事!你看看我这阵子腰酸背疼的,多长时间没活动了!这都几天了,怎么没人审我呢,还有王法没有?

牢头都哆嗦啦,这孩子太横了,挨打挨出理来了,天牢里插旗儿头一位,正经不要命的光棍字号!谁敢惹啊,比亡命徒还亡命徒,熬刑楞把县衙门给熬穷了,这哪天真要没辙给放出去,得罪他自己还能活啊?

牢头还得求着他,祖宗,您就受累消停两天吧,掌刑那几位让您累趴下六个,班头伺候您伺候的肩周炎转股骨头坏死,弄不好得截肢,您就心疼心疼咱们底下人吧,我给您磕一个得了。

小孩瞪他一眼,那肩膀跟股骨头连着嘛?我这挨打的还没怎么样了,他打人的倒截肢了。

谁能跟您比啊,好家伙,我们大人碰见您算是赔了,您没看我们白菜帮子炒白菜叶子吃了三月,大伙儿的伙食费都拿去给您买棍儿了。

小孩听到这番话倒有点动心,进天牢时间可是不短,掰手指头一算差不多有一年了,虽说受刑不怕,可总在这待着算怎么回事,功夫什么时候学啊,等晚上我得问问师傅。

天一擦黑,老头还真来了,小洞宾过去给师傅行礼,老头把他拉起来,上下打量一番,不住的点头。

恩,差不多了,为师这阵子让你断续筋骨,打下的底子还真不错,能练老夫的功夫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小洞宾一高兴,翻了三四个空心的跟头,给自己吓一跳,自己以前翻一个都够呛,现在这一串翻得又高又飘,转身翻腾七圈半,太利索了。

师傅您看,我这轻功成了!

老头摆摆手,快打住吧你,我都没成你就成了,这才哪到哪,孩子你还是太嫩,现在也就算千里之行,刚迈头一步,来来来,师傅从今天起正式教你练武,习学本派独门绝技——妙空神指。

小孩喜欢的心花怒放,可心里稍微有些打鼓,我说师傅啊,我看别人练武都得从易到难,循序渐进,我上来就学本门的绝技,能练的会吗?

老头很不以为然,咱家的武功讲究因材施教,跟别人一样那还能叫独门绝技么,只要你听师傅的话,保你学的会。

吕洞宾连连点头,现在真服气,拿师傅当神仙,说什么是什么。只见老头伸出手来,从碗里掬出一小捧水留在手心,然后掌心朝上,先用大拇指挨个的去捏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循环往复,就像掐指拈算,渐渐地速度飞快起来,嘴里喊着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手指头就像云中盘旋嬉戏的五条小龙,又好似手中绽放起朵朵莲花,看得人眼花缭乱。小孩看的是目不转睛,把各种手势记在心头。

不多会儿,一套指法三十六招全部演完,每招分三式,一共一百零八式。

老头问小孩,徒儿,都记下来了吗?

也不知道小孩这会儿福至心灵,还是真正的学武奇才,把这三十六招一百零八式记的分毫不差,随手演来,竟然有板有眼,像模像样。小孩自己觉着都奇怪,好像在娘胎里就已经背熟了,不知道塞在脑袋哪个旮旯里给忘了,让老头一提醒又都捡回来了。

老头倒是不以为然,好像对小洞宾的进境神速早有预料,甚至还有些不满意的样子。等小孩全练完了,给他喊到眼前,把手一张,小洞宾还觉得自己怪不错的呢,这一看可傻了,原来老头刚才练的时候手心里捧着的那汪儿水,从演完到现在分毫未少,一滴都没洒,功夫太纯了。

瞧见没,起码得练到这样才算成,你现在的程度也就到猫盖屎,狗挠门,不灵。

有那么惨嘛,小孩有点不服,也到水碗里捧了一把,再一练,还真不行,确实难,一碗水都洒干净了,咧嘴了。

老头哈哈大笑,这才过来给他指点要诀,哪个手型得怎么摆,大拇指放哪,小拇指从哪弯,这一练就练了大半夜。

小孩自己练着功,忽然想起来了,师傅,我都一直没问您老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哪门哪派,家住哪里,仙乡何处。

老头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须,说徒儿啊,该让你知道自然得让你知道,不该让你知道,那就是时候未到。当然名号还是得告诉你,老夫家住塞外戈壁武威城,人称单鞭大侠镇西域,姓郑,我叫郑火龙。

小洞宾一听太高兴了,听我师傅这名头,单鞭镇西域,太威风了!

对了,师傅!我听您这个外号肯定是鞭使的好,我可听说过,想当初有位大英雄,日抢三关,夜夺八寨,征南扫北,跨海征东,手持水磨竹节钢鞭,打遍天下,我可得跟您学这手,回头等我练成了,我也征南扫北,跨海征东去,到时候您镇西域,我镇南域北域东域,咱爷俩就把他们全都给镇了。

老头愣了,你先别镇了,谁告诉你我会使鞭了?

啊?您不是单鞭大侠吗?

对呀,你把眼睛睁开,使劲看看我。

小孩上下一打量,一只耳朵一只眼,一条胳膊一条腿。

好家伙!明白了,闹半天这么个单边大侠——就剩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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