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撞击,紧接着支支吾吾的声音传来,“唔唔唔...唔唔唔...” 这般紊乱的呼吸,是人? 白桃走进去。 就见到满地的森森白骨上躺着一个少年,少年手脚束缚,头发凌乱不羁,下巴留着胡茬,嘴里塞了块包了浆的麻布。 如同条灵蛇似的一别一扭,企图挣脱出来。 见到有人来了,他动的更厉害,“唔...唔唔唔!”
怪不得蝙蝠精那么容易上当,原来后面还真的有人? 不过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这里还有人的呼吸声呢,白桃心里想着,拿剑尖挑了他嘴里的麻布。 少年闭着眼睛,眼睛里面熏出了泪水,他呛咳了几下,说道,“多谢,多谢女侠,呕。”
地上那挑出来的麻布里面有孔隙,还有蠕动的蛆。 白桃对他深感同情,“你个凡人胆子可真大,这里你都敢走。”
少年酸水算是吐完了,他说道:“这地方邪门是邪门...呕,但我是天下堂堂第一剑客,我不怕。”
“第一剑客?”
白桃给他割了绳子说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血气方刚,他动了动僵麻的手,抱拳鞠躬道:“剑客,荆轲。”
“剑客,荆轲。”
白桃说道,“我叫白桃,我只是一普通女子。“ 荆轲豪拓抱拳:“见过白桃姑娘。”
白桃觉得这厮闯荡江湖也未免太有礼有节了,像是贵族家家养出来的。 收了心里的想法,她也跟着抱拳,然后问道:“你刚刚除了遇到....老板娘和村民,还有看到别的东西吗?”
“什么老板娘和村民。”
荆轲一头雾水,“我是游历山川,走到了这里,在一村庄落脚的时候听到这里曾经是他们的故土,只是这几十年来频频闹鬼,离奇死掉的村民数不胜数。”
“害的村子里人心惶惶,集体迁徙,前十年有几个村民不甘心的想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也是了无音讯。”
“孔夫子言,不已怪力乱神,我不信这天下有什么妖魔鬼怪,只身一人过来,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此驻扎作乱。”
白桃眼皮微掀:“然后呢?”
“然后进来没多久,就撞见一群出来觅食的蝙蝠。”
荆轲从骨头堆里找到了剑,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晕过去了,醒来不知道被谁绑了,就见到了你...” “至于你说的老板娘和村民?”
他看着这摇摇欲坠的陈旧客栈,“这里荒废多年,你闻闻这里的味道,肯定是很久没有通风,而聚集起来的,怎么会有老板娘和村民呢?”
白桃:“哦,那你觉得是谁绑了你?”
荆轲动作顿住,“不对,那这里没有人,是谁绑了我?”
白桃冷笑,“还装,你莫不是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妖精都是一样的蠢笨。”
她连招呼都不打,横剑朝他的头颅劈去。 荆轲瞳孔一缩,丝毫不敢大意,身体后仰,他用脚尖勾起头颅骨朝着她带着妖风的剑刃掷来。 “砰。”
颅骨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他“刷”的声拔剑格挡,平湖似的眼睛直视白桃道:“你不是和那妖精是一伙的,我不欲为难你。”
“你不欲为难我,分明是你为难不了我。”
白桃讨厌这种假惺惺的做派,“连蝙蝠精你都斗不过,何况我呢?我说的对吗,捉妖师——” 逼问间,他们又过了七八招。 白桃完全是自学的野路子,讲究个随心所欲。 可这荆轲剑术是真正的人剑合一,连带起的风刃都变形,气势狠辣又凌厉。 “我不是捉妖师。”
荆轲眼里倒映着剑光,极冷,极静,极笃定,这才是真正的他。 白桃弃了短剑,改为五指成爪,握住他的剑身。 随即噼里啪啦长响,他的长剑寸寸断截,任何花里胡哨的剑法在妖精的眼里看来都是假把式。 白桃掐住了他的脖颈,荆轲没了剑,就像是武士没了命。 他颓然的闭上了眼,“你杀了我吧。”
“死在你手里的妖有几何?”
白桃咬牙道。 “没有。”
他喉结滚动,手指却缓缓的放在腰间,似乎要摘下什么东西出来。 还没等动手,白桃捏住他的手腕腕骨,咔擦扭折,“你的速度,在我眼里,还不够看。”
蜉蝣撼大树,何其荒谬。 螳臂当车,又何其可笑。 荆轲已经认命,嘲弄道,“我不是捉妖师,我是剑客。”
白桃从他腰间扯下一个巴掌大小的壶子,这是方才他想要摘没摘到的东西。 壶子极其精致袖珍。 上面红色符箓描绘其上,缓缓流动,如同活物般。 她刚想单手拧开,却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危机感,似刀锋抵住喉咙的杀机。 白桃瞳孔绷直成一条竖纹,质问道,“这是什么?”
荆轲道:“九黎壶。”
“干嘛用的。”
“炼妖的。”
白桃险些一剑没戳死他,“你还说你不是捉妖师,你把我当傻子逗呢?!”
“信或不信,全在你。”
荆轲立的笔直,身如磐石,就连说话都带着稳当,让人不自主的想心悦诚服。 白桃到底不是喜好杀戮的妖精,她眼神闪烁了几下,确保下他身上没有带别的什么东西,人也挺弱鸡的,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将九黎壶收在怀里,她缓缓松开了荆轲的脖颈。 “多谢。”
荆轲的声音沙哑,带着漏气的感觉。 装得倒不错,白桃心中冷哼,“只不过是杀了你没用,要不然,凭你这个捉妖师的身份,我早就把你千刀万剐。”
荆轲板直道,“我不是捉妖师。”
白桃:“.....” 她眼皮一掀,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荆轲眉头拧得像锋锐的刀尖,“我不是人修,我拧不开九黎壶,收不了妖,但我是剑客,我手握得了剑,斩杀得了邪祟,我天生就是剑客!”
原来如此。 白桃想起现在天下人修妖修都没落,可是万万没想到竟没落到连法器都拧不开的程度,真是够惨的。 转身踩着咔嚓咔嚓的白骨出了门,丢给他一句话。 “里面都是死人,你还待在里面做什么?”
荆轲一愣,复又赶紧跟着她出了门。 白桃检查了外面的马匹,发现马掌还真的给僵尸换好了。 她又在犄角旮旯发现店小二的尸体,这店小二应该是最近才死的,上面本来挂着一缕自我意识的魂魄,现在已经完全消散了。 “荆轲。”
白桃对还站着离了七八步的荆轲,下巴一扬,“你过来把这个店小二给埋了。”
好歹还给她换了马掌,这个僵尸也不能薄待了他,那就厚葬吧。 小溪边,荆轲用石头垒起了个小坟堆。 白桃坐在旁边,架起个篝火,烤了两只野鸡。见他垒的坟堆还挺规整的,说道:“垒的不错。”
荆轲沐着凄冷的月光,压紧了最后一块石头,“曾经亲手埋葬了父亲母亲,还有全族老少,次数多了,也是门手艺。”
白桃:“...节哀。”
“都过去很久了,早就没什么。”
荆轲拍了拍手掌直起腰。 夜晚的苍穹变幻不停与光影齐齐流转,在这山谷旷野相互辉映一副沙画。 他走过来坐道:“何况这样也很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随风漂泊。”
不远处山壁上的幽暗的树影里藏着山魈点着绿光的眼睛,身边偶尔还有野草不正常的晃动。 荆轲单膝屈起,转着野鸡道,“我还没有试过这么大深夜还呆在野外的地面上,身边有个妖精果然不一样。”
白桃慵慵懒懒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荆轲:“我看不穿你的真身,你是狐狸精吗?”
“你很好奇吗?”
荆轲看着面前这位琼鼻樱唇,妖娆又清纯的,连天地工笔描绘的苍穹都在她面前沦为陪衬的妖精。 轻轻说道:“看来是了。”
白桃没搭理,抓了把野草添了上去,木炭烧的通红,发出“毕拨”一声。 荆轲道,“你是哪国的妖精。”
白桃:“妖精分品种,不分国界。”
荆轲尝试着和妖精搭话:“我从卫国来,我是卫国人,你呢,你从秦国来吗?”
“是的,我哥哥在秦国。”
他知道她还有个妖精哥哥,眼中闪过诧异,“令兄修为肯定卓绝,在凡世举足轻重。”
白桃也无聊,有一搭没一搭道:“还好吧,在秦国当了个小官,混了个日子。”
“你这是要去往赵国吗?”
“是啊。”
白桃又添了把草,说道,“那你呢?”
荆轲:“我?我不知道去哪里,现在我的国家名存实亡,国已经不是国,土地上都是秦国他乡人,毫无我卫人的立锥之地。”
“那你就到处去别国游历?”
“是。”
“为什么不呆在秦国,秦国现在朝堂清明,以你这般的剑术,当个官吏的门客不是问题。”
荆轲拒绝道:“我也曾游历到秦国,里面的法度我实在看不惯,遂又抽身离去了。”
白桃问他:“什么法度?”
荆轲一字一句,带着不易觉察的打抱不平:“一人犯法,十人连坐,这是山东其他六国绝无仅有的连坐制。”
白桃:“你去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入乡随俗,尊重他国的条例,何况一流秦国呢。”
“不,连坐制的严苛残酷得简直令人发指,在秦国生存下去,叫人如何忍受?”
荆轲添了块木头,“更何况古往今来约束人的向来是公序良俗,不是靠的这种灭绝人性的法度。”
兴许面对的是妖精,知道妖精没有那么多弯绕的心思。 他敞开心扉道:“偌大的天下,一个家族要想能够砥砺前行,就是依靠互相勉励和温情脉脉,如此互相紧盯,互相告发,实在是天怒人恕。”
荆轲看起来对秦国有怨气,也对,秦国和卫国本就是对敌。 白桃说道:“你待了几天?”
“三日而已,短短三日,大街上竟能看到十几个受了劓刑的老者。”
荆轲蹙眉,“我绝不会呆在秦国。”
人各有志。 白桃也不好再劝。 只是觉得他个凡人能够和她过得几招,再加上这般谈吐不凡,要是政哥哥能够看到这般的人才,定也会高兴的。 她遗憾的舔了舔牙:“你若是见到秦王就好了。”
荆轲阔朗一笑:“人生本就是场意想不到的旅途,总会有见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