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蒙恬打了个冲天的饱嗝,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法家,儒家讲的屁的礼道,战场之上,若是敌军哪个王八羔子给我讲理,我就砍了他脑袋!”
“儒家的仁并不能抹杀人性的残暴!”
蒙毅也道:“儒家太死板,迂阔倒退,褊狭扰乱,现在都是变法强国,商君的变法就是铁券丹书,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要想匡扶乱世,就要行法行令,行君上的王令!”
法家和儒家的对立,一如吕不韦和嬴政的政治对立。 嬴政也知道蒙恬蒙毅两兄弟并没有醉,但说出这番话又何不是在表态。 他已经知道,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他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他郑重的端起碗,狭长的眸子里都是笃定的光。 蒙毅蒙恬两兄弟不约而同也端起碗。 他们坚韧的轮廓被熊熊篝火照出,这是他们的赤心忠节,哪怕积毁销骨也在所不惜,“卑职誓死效忠君上!”
酒水干尽,酣畅淋漓。 下面的士兵们又抬起只硕大流油的烤全羊架在铁篝火架上,烤全羊滋滋乱冒间,嬴政冷不丁问道:“你们成家了么?”
这话把全神贯注等嬴政问话的蒙恬蒙毅问得面面相觑,酒也醒了几分。 “回君上,我还没。”
蒙恬摸了摸后脑勺,风吹日晒的麦色脸上有着几分晕红,“但是有几门侍妾。”
嬴政又问其弟,“蒙毅?”
蒙毅眼神闪烁道,“也还没...但我心仪一个牧羊女,只是家兄和家里长老都不允。”
蒙恬算是知道弟弟的算盘了,脸红脖子粗反驳道:“不过就是个牧羊女,你抬进来做妾就是,还非得允什么正室,做副儿女姿态,你到底是不是大丈夫!我看你就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
要不是君上还在旁看着,他真想狠狠揍这个弟弟一顿。 蒙毅比兄长还成稳,不急不徐道,“不看出身,她温柔敦厚,娴雅淑慧,哪点不比那些养得娇纵刁蛮娇滴滴的世家女好。”
说到养得娇纵刁蛮娇滴滴,嬴政低头看着趴在他膝上慵慵懒懒等着投喂的白桃,若有所思。 白桃张口没咬到肉,揪了他衣袖一下。 “还娴雅淑慧?一个穷苦出身的放羊女,天天都进羊圈,你哪门子看出来的狗屁娴雅淑慧。”
蒙恬酒意上头,扯着嗓门吼,“你堂堂蒙氏出身,再说这些屁话,看我揍不揍你!”
蒙毅还顾忌着秦王,嚼着大肉忍着兄长的臭骂,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闷声不吭。 嬴政缓缓道:“求淑求淑,既是心爱的淑女,难求也不是什么大事,蒙毅,若要想抱得美人归,当要有所耐心。”
蒙毅心中有种遇知音的熨帖,“是,君上!”
话罢,嬴政眼尾又扫了下躺在膝上的美人。 白桃接收到他的目光,眨巴两下眼,心想他干嘛不喂我啊,莫不是想吃独食罢。 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白桃自己扯了一只鸡腿下来,啃了两口。 嬴政一门心思得不到回应,眼底的暗光像是天际浮过的阴云,有点幽怨的意味。 白桃:“…………” 她犹豫着将鸡腿递给他:“你要不要吃?”
鸡腿上还有她的牙印,嬴政也不嫌弃,凑过来张口叼住。 蒙恬见秦国的堂堂国君居然吃女人手里的剩食,刚毅的面庞透露出的都是不可思议。 蒙毅则心想:君上怎么比我还会讨好淑女呢,不管了不管了先记下这一招。 白桃已经对政哥哥吃自己的剩食已经见怪不怪,相反的是,这还是会和对方分享猎物所表现示好的方式之一。 等他吃完后,白桃又拽了只鸡腿说道,“政哥哥,你是秦国的大男人,你要多吃点。”
嬴政喜的是她终于把他当男人,悲的是——是不是男人好像没两样。 但到底是在两个下属面前,他接过鸡腿维持着秦王的威严道,“寡人自己来。”
白桃不用喂了也省事,从衣襟里扒拉出帕子擦了擦手。 见到蒙毅蒙恬投过来的炯炯目光,她歪了歪头,大大方方一笑。 就这纯粹的笑容,美得如同九霄云际间坠入凡尘的神女。 蒙毅蒙恬纷纷感觉自己心脏漏了一拍,倒不是因为其他多余的秽念,只是单纯的为了美人这一笑。 他们不敢多看,纷纷低头对着烤全羊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之后,嬴政牵着白桃的手下了崎岖的山路,沙沙密林里的麋鹿还在“呦呦呦”对着他们一行人吹着口哨,眨眼就消失不见。 蒙恬这时候说道:“君上,看这鹿的角就知道鹿龄不小,还是罕见的白鹿,且如此和君上亲近,真是通人性啊。”
蒙毅也道:“鹿能够带来长寿,这麋鹿能够来我们秦国,这代表秦国的福泽绵延无边。”
“的确是福泽。”
嬴政是知道这匹麋鹿是白桃千里带过来的,他唇角一勾,摸了摸白桃的脑瓜。 白桃被薅脑袋已经习惯了,只是仰起头看他一眼。 嬴政将她先行抱上马,再跨上马一拉缰绳,对着后面的两兄弟道:“仲父不是在咸阳城立告示,说改动一字千金么,你们谁若是能够赢寡人,先行到达咸阳宫,寡人赏万金!蒙毅,还有你那个牧羊女,寡人也赐给你做正妻!”
蒙毅眼神晶亮,精神抖擞的上马:“什么一字千金都不值君上一诺千金,好!”
“好什么好!瓜怂,你要是真敢娶个牧羊女,信不信我跟你断绝兄弟关系。”
见到弟弟急不可耐,蒙恬磨了磨牙,卯足了劲追赶上去。 蒙毅拗着下巴:“你有本事你就追上我!”
“长兄如父,看我不拿板砖不拍死你!”
蒙恬青筋暴起。 “哈哈哈!”
嬴政抱着白桃一骑绝尘,纵横恣意,后面跟着的蒙毅蒙恬两兄弟,在马背上连皮带肉的你一拳我一脚的掐打起来。 就这样,四人追星赶月总算到达了灯火通明的咸阳城。 * 嬴政到底是马术卓绝,无人能比。 后面跟着的蒙毅已经被他哥哥揍得鼻青脸肿。 虽说蒙恬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牵制住弟弟想娶牧羊女的心,表面冷酷抱胸,实则内心暗爽。 他道:“输给君上,没话说了?”
蒙毅揉了揉脸,嘶了声,“输给君上就输给君上,但我不输给你!”
蒙恬锋锐的眉骨一挑,“要想抱得美人归,也得自身有实力才行,这实力可不是你说空话说大话的实力。”
简而言之,赢他做梦。 蒙恬露出一口大白牙。 蒙毅张口就要反驳。 嬴政过来拍了拍蒙毅的肩膀,“蒙毅,你是男人,不论自身的喜好,对家族对蒙大将军也要有男人该有的肩负和担当,你靠实力嬴过你兄长,你心上人更是要靠实力征得蒙氏一族的首肯才行。”
蒙氏一族是在秦国世代扎根的世族,门楣可不是光靠儿女情长就能攀登上的。 蒙毅呐呐,他问道;“那君上迎娶心上人也要获取嬴姓宗氏的首肯吗?”
白桃靠在嬴政怀里,也在好奇政哥哥会迎娶什么样的女人,会待未来的妻子如何。 嬴政圈住她的腰,更加贴近自己,缰绳一打策马转过去,淡淡道:“不需要,寡人有嬴的实力,何须别人的首肯。”
蒙恬:“.........” 蒙毅:“..........” 蒙栝给弟弟做了个口型,“听到没有,嬴老子。”
蒙毅青涩的脸绷不住,一夹马腹把他甩到身后。 蒙恬单手捂住肚子,牵着疆绳在后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他手腕转了几圈,掉了个头,跟着为首的君上哒哒哒的走在官道上。 晚间的咸阳俨然是座不夜城。 宽阔的夯土大道,豪华讲究的门面,车马粼粼,风灯挂满了城墙的垛口上,像是盘踞的长长火龙。 嬴政出宫甚少,抱着白桃置身于锦绣繁华之中,还是惊叹不己。 这是属于他的领地,未来的他定也会带领咸阳走向更加的蒸腾鼓涌。 “客人,这么晚了要去哪?住店么?”
在旁有家客栈,客栈三扇门门户大开,门口站着两个魁梧打手。 里面的店小二见他们这行人中龙凤,腆着笑脸过来问道,“这是咸阳新开的客栈,叫长乐天,里面可有三房雅间,可供客人们享受。”
嬴政冷俏的看他一眼,店小二腿一软。 蒙恬蒙毅放下彼此的恩怨,“刷”的齐声半拔腰间长剑,对着加以店小二示震慑,“滚!我们主人不住客栈。”
这副架势可把店小二吓得不轻,他连连喏喏的退了回去。 没想到退回去撞上了个三十出头的妇人。 妇人身形晃了一晃,直接叉腰瞪眼道,“长没长眼睛啊你,连我你都敢撞。”
“....家..家主...小的。”
店小二说话都打磕巴,也是倒霉到家了。 妇人嗤笑:“没用的东西,连这点活计都干不好,去去去。”
店小二赶紧低着头溜了。 这时妇人拍了拍衣裳,抬眼才见到面前这章龙凤姿的一行人,尤其是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白桃。 少女缩在黑布隆冬的男人怀里,美的如明珠生韵,空灵又些带着下钩子的妩媚,见到她还眨巴两下眼。 就这两眼直接将人心都要勾走了。 妇人张大嘴巴,毫不避讳道:“乖乖,真是没想到,在这彪悍朴实之风盛行的咸阳城里,还能见到如此倾城绝色,这是……要...要我的老命了!”
在后面的蒙恬蒙毅两兄弟听到此话额头一跳:君上心爱的姑娘在大街上当众被个妇人调戏,作为臣下应该怎么办? “谢谢夸赞。”
白桃没有怯弱,而是大方道,“你长得也....很富贵。”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 这位三十掐头的妇人,穿得是绫罗绸缎不说,耳坠上戴的,手圈套的,加上头上别着的,哪一件不是珍品,再看那色泽和工艺的巧琢,都能买下大半个县城。 “是吗?”
妇人翘起指尖捂嘴,可是笑意还是遮挡不住,“这还只是我藏品的沧海一粟,千里迢迢来咸阳城,一路上轻车简从,我倒是穿得简朴了些,见笑了见笑了,哈哈哈。”
一众人等:“.......” 这种赤裸裸的高调炫富,在民风纯朴,纯朴又务实的咸阳民众心目中接连扎刺。 现大街上走来走往的咸阳群众更是没忍住窃窃私语。 “这谁啊,听口音不像是俺们咸阳的。”
“对啊,俺以前也没见过她,俺在这当跑腿好多年了,她是从前几个月来的吧好像是。”
“不对啊,我怎么还听人说她是这长乐天的老板娘...” “你管她谁呢,不过就是有钱的娘们,估计是哪个大商贾的正妻,或者是哪门子的妾,再说了有钱又有什么用,肚皮撑死就吃那点饱饭,你看她看那屁股就知道不是个好生养的,不好生养的娘们那都不是个好娘们。”
“哈哈哈哈。”
这堆话一字不落的漏到妇人的耳朵里面,妇人气冲冲的怼在方才说不好生养的矮小黢黑摊贩面前。 “你才不好生养,你全家都不好生养!不就卖了这点豆羹就敢在这说三道四,信不信老娘直接掀翻你的摊子!”
摊贩绿豆大的眼睛左瞥右看,觉得这娘们凶气恶煞的,极有可能会干出此等刁悍之事。 他急忙护住自己的摊子,喏喏道:“娘子,俺那是开笑的,当不得真。”
妇女摆平小贩,转身扬起头颅道,“咸阳城个乡亲乡姥们可给听好了。我来自钟灵毓秀的巴郡,是个正门寡妇,可不是个你们口角角挂上什么犄旮旯的小妾,这长乐天也是我个寡妇家家开的,你们要是觉得口渴乏累就进去喝水歇脚,别放在大街上乌里哇拉吵吵,里面有得是你们争执的地儿!”
群众们又道:“嚯,是个寡妇,倒是个可怜见的。”
一人道:“怪就怪这寡妇命硬,那丈夫压不住,要俺说知道多大点命就要烧多大点的柴禾,没事就别娶这种大富大贵的女人,镇不住,死了都是他活该。”
另一人跟上:“这女人做生意倒也是少见啊。”
“走!刚好仁兄累了,这新开的肯定亮堂,就去看看。”
陆陆续续的,咸阳群众和从咸阳城外来的旅人就讲注意力转移到这绘声绘色寡妇开的客栈里。 妇女见目的达到,但心心念念还是放不下马上的美人。 忽略美人背后男人的飕飕目光,妇女走过来对着白桃亲切笑道:“小姑娘,我叫巴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