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肯定的是，张嬷嬷是自杀的，就是用那两把菜刀一上一下地敲打脑壳致死。屋外她和大理寺都搜查过，没有可疑的痕迹和血迹，若是他杀，那种情况下凶手的身上、鞋底绝对会染上血，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当时她进屋时，屋里地面上的血泊一汪如镜，没有踩踏过。可张嬷嬷这么敲打颅骨时，她哪来的勇气？她不痛吗？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自尽呢？若论有仇，记忆里的原主作天作地，任性妄为，倒也不会刻意欺压弱小，更没做伤天害理之事；若为求财，想让公主府赔她家里一笔，自有许多更轻便的方式......对了，张嬷嬷已经死了好几日了，也没见她家人出面。她没有家人？那她到底为什么这样死？......顾书卿想得脑袋都要炸了，觉得再想下去，事情真相不一定找得到，自己倒先疯了。她现在已经有了拿两把菜刀在自己脑袋上试一试、感知一下张嬷嬷死前心情的念头。“桃红！”

她忽地起身，出屋，大刀阔步地，“走，逛街去！”

“哎！”

桃红喜笑颜开，她也担心顾书卿疯魔。......原主会骑马，可顾书卿不会——她不敢，恐高，再说有了身孕，还是马车更妥当些。“哪个戏园子好一些？我以前爱去哪个？”

她懒得再去检索记忆，干脆直接问桃红和马车夫。“公主殿下雨露均沾啊。”

桃红回她。马车夫也频频点头，像是很懂的样子。“那随便去吧，找一个人少一点的。路上慢点哦。”

马车慢悠悠时，轮子滚动的辘辘声也显得很动听。车厢其实还是挺宽阔的，车座也裹了厚实华丽的棉褥，四周垂着粉粉的红帘，处处都是活泼热烈的少女心意。少女的心，多是热烈的。因为单纯，以为世间都是美好。直到她们被各种打击、失败磨砺后，便渐渐把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藏成坚硬的桃核。顾书卿心想，即便她没有穿来，原主经历生死一跳之后，再醒时，大约也如自己，不再轻易地为一个浅笑、一句暖话而感动融化吧？心思转间，马车似乎加快了速度，车身有些颠簸。她挑开厢帘，扬声提醒马车夫：“哎......马三是吧？稍微慢点！”

马三侧过脸，微垂眼帘，一根食指贴在唇上：“嘘——”，惊得顾书卿举着厢帘、差点忘了呼吸：长这么丑，还做这种自以为帅爆了的动作？不过就一眼之间，她发现马三其实也不算特别丑陋，最起码五官端正、骨骼清奇，尤其神情淡漠时，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也没那么猥琐了，还略略有那么一丝不知哪里见过的熟悉感。想来美丑只是头三天，习惯了就好。他很快转回脸，用心赶车，跟着前头一辆狂奔的大马车拐进一个大戏园子。顾书卿有些奇怪，也就对前面马车下来的人多留意了两眼，却是一帮子纨绔公子哥，各各搂着衣着、神态轻浮的女子，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她一眼看出其中有一个穿月白锦袍的年轻人大约是刚刚一夜暴富。因为再贵的衣服也掩不住他脸上的怯懦讨好。他在尽力融入那帮公子哥，却露出了狗腿子的表情。马三没有看他们，只如一个平常的车夫一样将马车系到拴马石上，只不过余光始终笼罩在那帮公子哥身上。顾书卿偷偷捅一下他的胳膊，轻声问：“你看什么？”

“见着穿月白锦袍的那个了吗？”

想不到他也在意那个人。顾书卿点点头：“嗯。”

“半个月前，他来府里找过张嬷嬷。”

“什么？”

顾书卿大吃一惊，差点叫起来。她赶紧捂住嘴，待没人注意她时，才又偷眼仔细打量那个穿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这么一说，他眉眼之间与张嬷嬷还真有几分相似。“张嬷嬷儿子？”

“不知道，但一定有干系。”

俩人头凑得近，一个年轻美貌的华衣女子和一个显然身份卑贱的仆人窃窃私语的场景自然会引起旁人注意，那个月白锦袍的年轻人也向他们看来，略一思索后，脸上竟露出惊慌，然后跟旁边人说了一句，闪身往更深的弄子里急促促奔去，像在逃似的。“快追！”

顾书卿率先拎起裙裾，一马当先冲过去，余光过掠过一道蓝灰影，定晴一看，马三已经窜到前面去了。“公......小姐，等等我——”桃红振臂一呼，两条小腿鸡崽似地追来，却被那帮公子哥里的人拦住调笑，顾书卿立马上前痛斥，用一身杀气吓退他们，这才顺利地拎着桃红往刚才的方向追去。这条路沿着戏园子的围墙往前延伸，另一边是一排小树林子，越往里人越稀少，尽头是个池子，池边，马三正扭着那个月白锦袍男子的胳膊，将他制得哎哟直叫。“哎哎！”

顾书卿上赶几步，劝道，“放开他吧，别太暴力。”

她开门见山：“你和张嬷嬷什么关系？”

“我问了，是她儿子，张四。”

马三率先回她。“你妈死了，你怎么不去领尸？”

张四刚从马三的钳制下松脱，此时正抚着痛处，眼神呆呆地，带着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娘以前做过鸨儿？”

哦，古代“妈妈”有别的意思。顾书卿不想多扯，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娘死了，你怎么没来领尸？”

“不......不是拉衙门去了吗？我从乱葬岗收了半副骨头，埋了。”

其实顾书卿是想问他：你娘死在公主府，你作为家属不应该闹一下，要点赔偿吗？当然这种没脑子的话是不能嘴里吐出来的，何况她有更多的疑问：“你娘为什么自杀？”

“她......”张四吞吞吐吐，竟然没否认她娘是自杀！顾书卿眼睛一亮，心想这事有眉目了。哐哐哐......一阵很关键的脚步声从林子外头由远及近，顾书卿转头一看：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