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晴心中长叹一口气。她重生后还是头一次和这个庶弟独处。想起前世对他的多番欺辱，沐晴不禁心底赧然。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倒是沐谦先开口：“不知长姐今日何意？”

沐晴定了定神，心中给自己打气：都重生一回了，犯过的错承认了，再改正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沐谦……往日之事，是我对你不起……”沐谦惊奇，挑眉望向沐晴，却没打断，静待其下文。沐晴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今日就说透彻了，抿抿唇继续道：“以往我受人挑唆，将母亲的死归咎到你身上，屡屡为难于你，是我不对。日后，我定不会再欺辱你。虽不能保证待你多么亲近，但也会竭力尽到长姐的责任，保护你不受伤害。”

“现在，我为以往的事情，向你郑重赔罪。”

说罢，对着沐谦深深鞠躬。屋内烛光晃动，映得人脸半暗半明。一时间，除了炭火燃烧的毕剥声，再无他响。沐谦没说话，沐晴便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没有动。渐渐地，沐晴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腰也因为长时间的弯曲酸痛起来。沐谦垂眸淡淡看着，依旧沉默。沐晴也不恼，仍是一动不动。倒是门外的碧桃有些急了，想要冲进屋内，却被云溪一把拉住，神色凝重地冲着碧桃摇了摇头。碧桃只好跺跺脚，继续守在门口愤愤地绞着帕子。不知过了多久，沐谦正了神色，以一种超脱年纪与身份的口吻回道：“你的赔罪，我受了。”

沐晴微微晃神，起身望向沐谦，竟觉眼前少年有种看不透的深邃感。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又恢复了记忆中熟悉的神色。沐晴轻轻叹道：“是我占了便宜。”

是的，以自己多年来对沐谦的欺辱。只是鞠了会儿躬而已，沐谦就原谅了自己。着实是占了便宜。可如今自己已和二房撕破脸，以后明枪暗箭定是少不了。必须尽快解开与沐谦的隔阂，否则二房若用他做筏子与自己相斗，大房就会自伤肺腑。重来一世，她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不论是父亲、外祖家还是沐谦，她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上辈子，她已经受够了！沐谦说：“天不早了，长姐想必疲累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嗯，很明显的逐客。沐晴微微叹气。虽然赔罪接受了，但是心结毕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得开的。无妨，日子还长。沐晴又细细观察了屋内布置，暗暗将沐谦所缺之物记在心中，便带着碧桃和云溪离开了苍云轩。沐谦一撩长袍，复又坐回椅子上，拿起书静静看起来。吱呀。木窗被人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无声无息地坐到了沐谦手边的空椅上。正是顾瑾瑜。沐谦起身，神色恭谨，对着顾瑾瑜行了一礼：“夫子。”

顾瑾瑜拿起沐谦的书翻看起来，书上写满了注释。顾瑾瑜细细读了，才对沐谦道：“不错，很有长进。”

又从怀中拿出一本残书：“这本是十国策论，我费尽心力，也只能寻得半本，你暂且看着。将来若有机缘得到全书，我再拿来给你。”

沐谦眼睛一亮，接过书，又行了一礼：“十国策论是战国纵横家张乾几十年游历各国的精华总结，记载了各国纵横家的政治主张和言行策略，说是实战手册也不为过。早已失传多年，即使只有半本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多谢夫子！”

顾瑾瑜笑了笑，又道：“你那个姐姐，倒是很有意思。”

沐谦略一思忖：“沐晴近日性情大变，不知是何缘故，我需要再观察观察。”

顾瑾瑜点点头：“一个月后，我再来。”

顾瑾瑜走后，沐谦仍旧立在原地，似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喃喃道：“保护我吗……有意思。”

另一边，梨香院。碧桃和云溪正服侍沐晴洗漱。碧桃用温水绞了洗脸帕递给沐晴：“小姐，今日为何要低声下气地对谦少爷赔礼道歉，还鞠了那么久的躬，明明是您帮了谦少爷。”

沐晴接过帕子，净了面：“今日是帮了他，可往日做错的事呢？既做错了，理应道歉。况且，今日的事是李嬷嬷挑起来的，而李嬷嬷是我们院子的人。说到底，也不算帮，只是阻止了一件错事而已。”

云溪为沐晴卸下钗环，斟酌着开口：“小姐，您今日当众打了李嬷嬷，奴婢恐怕李嬷嬷会心生怨怼，做出不利小姐的事。”

沐晴笑了笑：“是啊，只有心生怨怼，才会忍不住出手。只有出手，才会露出马脚，留下把柄。”

云溪张大了嘴：“小姐，您是说……”沐晴笑而不语。碧桃一双圆眼瞪得大大的，看看沐晴，看看云溪，又看回沐晴，把头晃得拨浪鼓一般：“小姐，您和云溪说什么呢，奴婢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沐晴无奈解释：“碧桃，我问你，若你想抓一条毒蛇，但它却躲入洞中不肯出来，你会怎么做？”

碧桃扬起小脸：“小姐怎么知道我会抓蛇，烤蛇肉最好吃了！若蛇躲入洞中，只要拿些甘草点燃，塞入洞中，那蛇一准儿会被烟熏出来！”

云溪笑着摇头，点了点碧桃的鼻子：“你啊！”

碧桃方才恍然大悟：“啊！小姐你是说，李嬷嬷就是那毒蛇！”

沐晴点点头。没错，她就是故意当众下李嬷嬷的脸面。李嬷嬷若真的是内奸，又对自己生了怨怼之心，定会去找秦淑春表忠心，不日之内便会有新的动作。沐晴又嘱咐云溪：“若我猜的没错，李嬷嬷这两日会频繁的往二房跑。你盯紧她，若发现她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也不要惊动她，暗中留下证据，报给我。”

云溪点头称是，又道：“小姐，早些安歇吧，明日还要去学堂呢。”

沐晴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命云溪和碧桃退下后，自己坐到书案边，提笔疾书起来。香炉中升起袅袅熏香，沐晴时而闭目沉思，时而专注记录，直到天色微亮，才停下手中的笔。云溪端水进屋的时候，见沐晴刚刚停笔，忧心叹道：“小姐，您这是……一夜未睡？这可怎么了得，一会儿还要去国子监，身子怎么受得了。”

沐晴淡淡道：“无妨。”

又递给云溪一张单子和一本书：“把这个清单交给文管事，让他照着单子给谦少爷置办，钱从我们账上走。把书送去苍云轩给交给谦少爷。”

云溪接过单子细细看了：“小姐，这些东西都能将谦少爷的屋子从里到外换一个遍了。”

沐晴点点头：“嗯，就是要让这府里的管事看看，我有多重视沐谦。他们才不敢再克扣他的用度。”

云溪喃喃道：“小姐对谦少爷可真用心。那这十国策论……小姐您一夜未眠就是在写这书吗？”

沐晴颔首。前世，南宫易费尽心血寻来失传的十国策论，她碰巧看过。凭借她的记忆力，默写下来并不是难事。昨夜，她看沐谦在读战国策，想来是对这方面感兴趣。如若他未来想入仕，这本书定能对他有所帮助。父亲远在边疆，又不曾续弦，大房人丁凋零，希望沐谦能快速成长起来，撑起大房一脉吧。自己毕竟是女儿身，早晚要嫁人。不过连夜写书确实耗精力。沐晴揉了揉额头，努力将困意赶走：“为我洗漱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