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沐府的朱轮华盖车吱吱呀呀地在路上行驶着。沐晴靠在软榻上，回想顾瑾瑜咬牙切齿说“不会”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碧桃坐在旁边，见自家小姐笑得开心，也跟着傻笑起来：“小姐，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沐晴笑：“能回外祖家探望外祖父外祖母，我自然开心。你又傻笑什么？”

“小姐开心，我就开心！”

沐晴失笑。“小姐，崔府到了。”

长流的声音从车外响起。沐晴下了车，站在遒劲有力的“崔府”匾额下，心绪翻涌。祖父与祖母膝下只有母亲一女，偏母亲早亡。祖父祖母便将全部疼爱都给了自己。可自己为帮南宫易夺嫡，自私地将他们卷入政乱中，累得他们一把年纪被流放蛮荒。沐晴深吸一口气，将泪水逼退，她既重生一场，就绝不可让这种事再发生。“晴儿，快来给外祖母看看，瞧这小脸儿瘦的，定是没好好吃饭。”

沐晴还未行完礼，便被外祖母一把揽进了怀中。沐晴红了眼眶，吸吸鼻子，对着崔老夫人笑：“我瞧外祖母才瘦了，定是想我想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我消得人憔悴了。”

崔老夫人破涕为笑，拿手连连去拍沐晴脸蛋儿，口中直呼：“这个小猢狲！”

旁侧一身穿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的花白头老年男子正慈爱的看着祖孙二人。正是沐晴的外祖父崔尚儒。祖孙三人用过饭，又叙了好一会儿家常。崔尚儒见妻子已有倦意，打发丫鬟照顾其去午休后，方带沐晴去书房了议事。书房内，崔尚儒将一个黄梨花木锦盒递给沐晴：“你要的身契都在这里了，本想等你出嫁时再给你。不过，你既派长流传信来要，祖父相信你自有一番道理。”

沐晴接过锦盒，行了一礼。崔尚儒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晴儿，还有一事，虽说你信中已经言明，但祖父定要听你亲口说出，才能安心。”

崔尚儒神色郑重地看着沐晴：“你是当真想解除与南宫易的婚事吗？”

沐晴也正了神色：“外祖，此人表面有礼谦逊，实则狼子野心、虚伪阴狠。若晴儿真的嫁给他，恐怕我们一家都要被他拖入地狱深渊，不得翻身。”

崔尚儒老怀甚慰，连连抚须点头：“晴儿真的长大了。其实，祖父一直觉得那南宫易并非良人，只不过见你钟意于他，也就不作反对。”

沐晴淡声道：“晴儿已对此人死心，况且他钟意之人并非我，而是我的堂妹沐晚婷。”

“什么？南宫易欺人太甚，还有沐府，也是个虎狼窝！”

崔尚儒闻言气得拍桌，“晴儿，依外祖之见，你就应该搬到外祖这儿来，离那些良心狗肺之人远远的！”

沐晴见状忙出言安抚外祖。她并非不想离开沐府，只是她的血海深仇还没报，怎会轻易放过那些人。前世今生这些鬼神之言毕竟骇人听闻，即便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况且这一世，她不想将外祖家卷入是非中，她只希望二老能够安享晚年。崔尚儒被小孙女好言安抚，顺了气才道：“好，既如此，外祖会与你爹爹通信商量此事，晴儿放心便是。”

沐晴点头，又斟酌着开口问道：“不知外祖可认识一名叫陈襄的举子。”

崔尚儒虽已辞官养老，但遇到有学识的才子还是会举荐给朝廷。若她没记错，外祖今年会举荐一名为陈襄的寒门学子入朝为官。此人才华横溢，一身正气。可不知为何，最后竟甘为南宫易的鹰犬，多次辅助其立下大功，成了南宫易夺嫡的肱股之臣。南宫易登基后，欲除掉外祖一家，也是此人亲手操办。但到外祖流放之时，他又帮忙多方打点，亲自送行两百余里。而顾瑾瑜起兵之后的对手，与其说是南宫易，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足智多谋且愚忠的陈襄。崔尚儒不解沐晴为何突然问起一举子：“不曾听闻。此人有何特殊之处吗？”

沐晴心中一喜，若祖父还未引荐过此人，那大概率南宫易也还不认识陈襄。她便有机会斩断南宫易这一左膀右臂。“没什么，只是无意中读过此人一篇文章，觉得甚是有趣。若祖父得了此人消息，还望祖父告知我。”

崔尚儒颔首，祖孙俩又叙了一会儿。沐晴方辞别了崔尚儒，带着碧桃离去。崔尚儒突然在身后急急叫了声。“晴儿！”

沐晴面带疑惑回首看向崔尚儒。“外祖知道……你定是遭逢了大变，才会性情突然转变。你不想说，外祖不逼你。但你记住，外祖永远是你的靠山。”

沐晴看着外祖关切的神情和花白的鬓角，心中酸涩难当，噙着泪重重点头。沐晴回到沐府时天已擦黑。云溪端了热水伺候沐晴洗漱：“小姐，奴婢近日一直暗中留意李嬷嬷，她果然频繁往二房跑。更奇怪的是，今儿明明没到日子，她却来给小姐更换寝帐上的香囊。”

沐晴净了手，接过香囊细细查看，又闻了闻，果然香味有所不同，多了一丝淡淡的苦味。若不仔细辨别，极难发现。沐晴呲笑，眸中一片冰冷：“动作够快的，我还真是小瞧了她。”

前世，她曾在后宫见沐晚婷用这东西药疯过一个宠妃。原来是从秦淑春这学的好手艺。“小姐，这香囊有何不妥？”

云溪一脸好奇。“这香囊内的香料中，被加了分量极少，但浓度极高的乌头根粉。用它熏香，会让人烦躁不安，脾气暴躁。若是长期使用，便会逐渐神志不清，直至疯癫。”

她自小被秦淑春娇养捧杀，行事无拘无束。即使脾气越来越暴躁，也不会有人察觉异常。只会更加认定她生性刁蛮残暴。哼，着实是好算计。云溪惊呼一声，双手捂住心口：“这个黑心烂肺的老毒妇！奴婢去禀报老夫人！”

沐晴伸手拦住云溪：“傻丫头，除去一个李嬷嬷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小兵罢了。”

云溪忧心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这香囊还是挂回去，短期内无碍的。这药需要定期更换。以秦淑春的谨慎程度，应该不会亲自动手，授人以柄。八成是说了法子，让李嬷嬷自己去找药材，制香囊。”

沐晴继续分析：“若她是自己制作，必然要去药店采买药材。你告诉长流，若她出门，就盯紧她，拿到她采购药材的收据和药店老板的证词。”

云溪点点头，又问：“那之后呢？”

沐晴勾出一丝冷笑：“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溪神色凝重地再次点头。正说着，碧桃便端茶进了屋内：“小姐，这是冰泉水泡的雨前龙井，姑娘快尝尝。”

沐晴奇道：“冰泉远在京郊深山，府中什么时候有冰泉水了？”

“是谦少爷派人送来的，说是要感谢小姐送的书。听说……是谦少爷亲自去打的泉水。”

沐晴一愣，端起茶杯轻吹浮沫，品了一小口。确实是好水，沐谦这是在还她人情，不想欠她的。没关系，人与人之间，无论是朋友，恋人还是亲人。无非是你迈一步，我也迈一步。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为了父亲，为了大房一脉，她不介意再向沐谦迈出一步。“明日书院休沐，请谦少爷来咱们院子用午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