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谦的话说完后，凤邪怔住了。确实，死人没法开口说话，还不是任由活人颠倒黑白？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安陵王殿下，我知道您杀了那几个醉汉，是在为我出气，可是，国与国法，家有家规，恕我实在不能认同殿下的处事风格。”
这时候，陆思谦继续说道。凤邪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思谦的语气略微严肃起来，又道：“殿下，之前所说，若真到了绝境之时，只能抛开那些规矩，保命要紧，是因为我虽然尊重律法，但是并不死板不知变通。但是，若是我真的打死了人，事后自己说那几人想要我的命，我为求自保才杀了他们，官府自然盼我无罪，可就如我先前所言，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若是我说谎了呢？”
凤邪怔住了：“这……”“若两个发生冲突的人都是平头百姓，也就罢了，官府说不定会真的判断一下，可若是一方是普通百姓，一方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皇亲国戚，或者世家子弟，届时会如何？”
陆思谦言语犀利地发问。这个问题，凤邪自然没有办法回答的，他自己就是皇子，是特权阶级，自然十分清楚这种事情的答案。就像是他知道自己杀了几个醉汉，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一样。巧的是，陆思谦也想到了这一点，讥讽一笑，说道：“结局会如何，殿下再清楚不过了，同样的，殿下也很清楚，您杀了这几个醉汉，一点都麻烦都不会有，所以才会毫不留情地杀人，不是吗？”
凤邪再次沉默了，陆思谦说的话正中红心，他根本无从反驳。“事实上，别说是在夜晚，在行人寥落的街道上杀几个醉汉了，就算殿下在大白天，闹市杀人，又能怎样呢？顶多被御史弹劾一下，被宣王殿下趁机搞点事情出来，降低您在皇上心上的地位，总不会真的要让您给几个平头百姓偿命吧？”
陆思谦继续说道，说着说着，声音就有点嘲讽了，“如果恰好有人推波助澜，在背后搅风弄雨，以至于民怨沸腾，皇上必然对您不满，但也不会真的把您怎么样，只会象征性的小惩大戒一下，给百姓一个交代罢了。”
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凤邪：“殿下，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凤邪无言以对，唯有沉默着点头。陆思谦说得确实都是事实，堂堂皇子，难道还能给庶民偿命不成？别说杀几个庶民了，就算是杀了大臣家眷，也不会真要他偿命，顶多就是一顿责罚罢了。说到底，所谓的皇帝的不满和责罚，并非是对他杀人的行为不满，只是嫌他让御史们找到机会攻击皇室了，害得皇家颜面扫地。本质上，他们不会对死去的人有一点点愧疚感？不过，虽然不会付出太大代价，但在这种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凤邪也不会太过肆无忌惮。但同样的，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本质上并不觉得杀人是错的。他皇子，是安陵王，是天潢贵胄，杀几个人而已，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凤邪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无言以对。陆思谦正是因知道这其中的逻辑，才表情讥讽。两人对视片刻，凤邪率先败下阵来。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涩然道：“陆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想说的是，我虽然是皇子，但并非嗜杀之人，并不会草菅人命，只是这次是……”“殿下不用再解释了，我知道殿下是为了出气才杀人的。”
陆思谦直接打断了凤邪的话，并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因此，我才会心里难受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凤邪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思谦心里是这样想的。不过，仔细想想，这确实也符合陆思谦的性格。顷刻之间，凤邪有点后悔了，他见不得有人欺负陆思谦，才直接出手杀人，没想到竟然让陆思谦不满，还让她心里难受，对他也有了意见。早知道会这样，他应该不理会那个几个醉汉，看看他们会怎么做。如果他没有插手，那几个醉汉未必真的会就那么离开，说不定，他们的求饶只是在麻痹陆思谦，等陆思谦放松警惕的时候，他们就会对陆思谦出手。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到时候凤邪再出手杀人，陆思谦应该就没有什么不满了吧？毕竟，陆思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对那个醉汉的死感到愧疚，对凤邪不满，并非是因为她善良到了有些愚蠢的地步，她并非以德报怨之人，她只是在维护律法的公平和正义罢了，只是厌恶在自身性命或者财产、贞洁等受到极大威胁时，就率先杀人的行为罢了。如果那几个醉汉不知死活，一心想强迫陆思谦，那凤邪杀了他们，陆思谦根本不会有意见。退一步来说，就算是那几个醉汉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真的离开了，凤邪也大可以派人去找他们，一直盯着他们，看看他们还会不会犯罪，如果犯罪了，凤邪再杀了他们，那陆思谦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只可惜，没有如果，那几个醉汉已经死了，凤邪已经惹陆思谦不高兴了。思及此，陆思谦感到十分挫败。他一直努力地想讨陆思谦的欢心，结果到头来，却让陆思谦对他更加不满了，他这还真是不进反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凤邪心中苦涩，面上更是苦笑连连。陆思谦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思量自己和凤邪之间的恩怨。她刚才说的这番话，固然是心中所想，且认为是对的，但也带了一些个人情绪在里面。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前世，她虽然不确定到底是凤邪还是柳纤纤谁想害她，或者两个人都参与了，反正，其实是谁也没有多大差别，她总归是死了。她不是平头老百姓，她是宰相府的大小姐，是名义上的太子妃，可还是凄惨地死去了。凤邪和柳纤纤借刀杀人，手不沾血地杀了她，她如何能不恨？不怨？她其实是不想搭理凤邪的，更不想和他说这么多话，今夜之所以说了这么多，也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命运，言语便十分激愤，也是在自己抱不平罢了。因为想也知道，她死了，凤邪不会有任何事的。只不过，不同的是，以她的身份，凤邪不敢直接杀她，只能用一些损招，先是克扣她的炭火和食物，让她本就虚弱的身子越发虚弱，最再找两个小太监来她屋子外面说些难听的话，气得她吐血而亡。有些事情不能多想，一想就怒火熊熊燃烧。但现在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她现在为了一时之气，和凤邪拼个你死我活，只会给自己和整个宰相府带来灭顶之灾，她只能暂时忍耐下来，谋求长远的发展。陆思谦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仇恨暂时压了下去。而这时候，凤邪突然开口问道：“陆小姐，既然死人无法说话，那该怎么做，才能保证案子的绝对的公平呢？”
陆思谦翻了好白眼。还能怎么保证？自然是不断推进律法的公平正义，并且提高为政者的判案水平，和仵作的验尸水平。死人不会开口说话，那就让仵作验尸，用验尸结果来让尸体“说话‘。为政者也要精于判案，通过验尸结果和现场痕迹，以及嫌犯供词不断进行猜想，一遍遍去验证，最后确定其中一种是正确的。这个过程听起来就很繁琐，做起来更加麻烦，但却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不产生冤假错案的方法了。只不过，这法子只对平民百姓有用，但凡其中一方稍微有点权势地位，一切便都会不一样了，这才最让陆思谦感到无力的地方。她死了，凤邪和柳纤纤毫发无伤。其他百姓被权贵杀死，权贵也同样一点事情都没有。多么可悲？虽然陆思谦本身就是权贵，但她对普通百姓始终有一份怜悯之心，并没有权贵阶层视百姓为蝼蚁的那些臭毛病，而因为她前世含冤而死，所以也对这种权贵杀人的事情十分反感。京城里，那么多权贵，权贵上头还有权贵，今日这个权贵杀了人却毫发无伤，那明日，有更大的权贵杀了他，他也无可奈何，无人替他声冤，这才是最可笑，也最可悲的事情。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跟凤邪说了。陆思谦原本并不想搭理凤邪的，因为一时激愤，跟他说了这么多，也足够了，懒得再说下去，转身就走。她走得太干脆利落，凤邪不禁懵了一下。这是怎么？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走了？凤邪很纳闷，但他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别跟着我！”
谁想，陆思谦凌厉的一个眼风扫过来，言语间尽是冷漠和厌恶，周身气势更是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