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浮华听到身边传来的水声,方才醒来。她睁开眼,看着一旁正在铜盆里拧布巾的丫头,细眉也跟着那布巾一拧。那小丫头一抬头见她醒了,喜得也忘了手中刚拧干的布巾,忙将其丢入了水盆,激动道:“小姐!你醒啦!”
浮华头微微疼了些,她抬头抚了抚额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自己比看亲爹娘还亲的小丫头。“我……是在哪?你又是谁?”
小丫头一听,又是一喜,忙过来将她小心地扶着坐起来,脸上笑地开了花。“小姐当真是伤了就忘事,这是北城城主的府邸,而我就是小笔呀!”
她直接称自己为“我”,而不是奴婢什么的,看她一身装扮最多是个宫女左右的仆人,却直接在她面前自称我,浮华起先有些纳闷,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再看了看她,眼睛里有些熟悉,突然脑子里闪了闪。“小笔?”
她抬头惊讶地看着那小丫头,“你竟是小笔?险些让我认不得了!”
她急急双手拉着小丫头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这几年来,小笔变了不少,脸也张开了,漂亮地通透了。四年前辞离哥哥将她救了,并在皇宫里照养她三年,三年里赐她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宫女伺候,这小宫女便是小笔,当时她并不叫小笔,浮华那时觉得她的名字太过于俗气,就起了个小笔的名字,希望她能像文人一般才气,又小巧可爱,小笔也很是喜欢这个名字。说起来,小笔也算是她三年里唯一的玩伴,当时俩人都是幼稚孩童般心思,便做起了好朋友,也不让小笔自称奴婢,小笔也不客气,于是乎,俩人情谊就更好了。离开皇宫也有两年了,小笔变化了不少,加之太久了,宫廷中的往事也记不太牢,一时没将小笔给认出来。“小姐真是的!连小笔都不记得了!”
她佯装出生气的模样,但还是遮掩不了眼底的喜悦。浮华一见故人,心里早已经激动地不行,在外漂泊这几年,心里苦涩无人诉说,一见小笔,眼里便忍不住湿润了。“哎呀!这可是怎么了?小姐莫哭啊……这是怎么回事,让小笔都要哭了……”小笔吓得上前抱着浮华,语气让人听着都难受起来。“小笔,我想你,如今见着了,心里隐藏和淡忘的念头全出来了。”
浮华从不讲小笔当做外人,将眼里的泪珠憋了回去,语气却哽咽了。“小姐,小姐……小笔也很是想念小姐,现在小笔见着了小姐,也不遗憾什么,从此以后,小笔永远伺候着小姐……小姐不要再走了……”小笔越说越忍不住,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咳咳……小、小笔……你松点……我快呼吸不了了……”说到动情时,浮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顿时刹了一场悲悲戚戚的气氛。小笔好不甘心地松开了浮华,用手绢不停地擦拭着眼睛上的泪珠。“小姐……你好生休息着,小笔一直陪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浮华也动情地点了点头,虽是气氛失了大半,还是有些不好受的。时间真是可怕,转眼从皇宫出来已经两年了,自己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干,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窗上的白油纸散发出晨曦透射而来的微光,屋里不觉中有一丝难得的温馨。浮华望了望泪眼婆娑的小笔,她差点忘了问正事。“小笔,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忙着叙旧,记着现今最重要的问题。记得,好像辞离哥哥和娘亲都在府邸……她心里惊了惊。现在想来,那的确不是梦,可是……小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她,“小姐,皇上来的时候一同带我来的,我还纳闷皇上怎么突然就带上了我这个小宫女,原来小姐竟在这里。”
浮华迷惑地点了点头,一时千头万绪也理不清,只好慢慢从头问起:“小笔,你可知……可知太后的身份?”
她尽量小心翼翼地说。“太后?太后可不就是皇上的娘吗?”
小笔不解地看着浮华。虽是已经听过了,但浮华还是忍不住一阵抽搐,娘亲怎么可能是辞离哥哥的娘?那她算什么?那她和辞离哥哥又算什么?“不可能……”她紧紧地握着小笔地手,希望她能说出一些多余的事情,娘亲绝对不可能是辞离哥哥的生母,说不定……说不定这又是辞离哥哥的计划呢?“什么不可能呀?”
小笔疑惑地看着她,“太后是四年前才回的宫里,当时听说受了伤,一直没在宫里露面,也难怪你不知了,我也是后来你走后,才知道太后的。”
“什么……四、四年前……”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小笔,四年前,四年前就是龙门被灭的时候啊……“咦?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看着她极不正常的反应,小笔更加疑惑了。“小……小笔,你可知道,皇上和太后,为何来北城……”她嘴唇微微颤了颤,还是继续问出了口,不去应她的话。“这个……应该是悼念北古城主一生爱民,特此来送北城城主一程的吧?皇上仁德,这事没什么奇怪的。至于太后也跟来,应该是宫里无趣,也想来北城游玩段时日吧?”
她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确定道。不,一定不是这样!舅舅是娘亲的哥哥,她来北城,一定是为了舅舅!她一定要找她问个明白!浮华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还未起身,便被小笔压住。“小姐这是做什么,身体刚刚好些,不可这样!”
说着,将被褥使劲往她身上拽。“小笔!我要去找太后!我有急事,你带我去好不好!”
她紧紧地拽着正在给她盖被子的小笔,一脸祈求。“小姐千万别这样啊,你先躺下歇着……”小笔被她的模样弄地有些吓着。浮华手中的力度一点都不减,继续保持刚才的动作,眼睛闪烁着。“小笔,我们是好朋友,你一定要帮我,我只要见见太后就好,见一眼就好……我真的有事啊!”
小笔眼里有着异样的光芒,想给她安置好,可她总是拽着自己的手,小姐的话更加让她惶恐不安,她不解地看着浮华,也不知久别不见的小姐如今为何如此。“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为何非要见太后娘娘?这……小笔可没有胆子去惊扰太后。小姐……”这话一出,浮华心就凉了些,可还是不松手,虽然她知道一个宫女辛苦,可现在如果不弄明白的话,她要怎么活下去,她活下去就是为了辞离哥哥,若有一天,辞离哥哥成了亲生哥哥……她要怎么活?她被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惊了起来,手不由得松开了。是啊,她要怎么活?“小姐……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伤还没好,我去找皇上来,你别吓我呀……”看着她突然之间呆滞的模样,小笔已经快吓哭了。浮华慢慢地扭过头,看了看小笔,手摸上她的头,安慰道:“小笔,我没事,我只是……”说着,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刚才太心急了,若事情真的全在自己面前展露,她又能怎样呢?“只是什么?”
屏障外传来让自己心动的声音,再抬头,那人已经站在了眼前。“皇上……”小笔惊吓地急急跪下行礼。他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小笔抬头担心地望了眼浮华,这才小心地退下去了。小笔出去时,开关门的时候,有纯正的晨光射进来,又很快没有了,屋里并不暗,只是没有外面明亮罢了。浮华以为自己会问他很多纠缠在她心尖的问题,可是真正面对他时,她却又是那么的安静,只有身体,忍不住地颤抖。珠辞离站在她床前,他太高大了,这样看着她,就像是俯视一般,这种被俯视的感觉,是浮华日日夜夜恐惧的。“怎么不好好休息?”
看她一直不说话,他剑眉轻挑,却怎么也擦抹不了眼底的温润。珠辞离穿着一身明黄的便服,长衫在身,去了朝服,便是如一个文人墨客般的清雅气息,完全没了皇上的狂傲,浮华其实总是喜欢他这个样子,仿佛这样,他便不是一个天子,没有黎民百姓,没有江山万里,没有帝王之业。“我很好,不用休息那么久,在两年前,就不用那么矫气了。”
她仰首,觉得自己和他好像隔得好远,她只能这样使劲地抬头仰首,才可看得到他。“你可是……”他眼底深邃,不知在思考什么,又缓缓道,“你可是在恨朕送你走。”
浮华听得清楚,心里还是有些失望,“恨?辞离哥哥,我若是恨你,便不会答应去西域,我若是恨你,便不会为一句承诺做了他人的妻子,我若是恨你,怎还敢叫这一声辞离哥哥?”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以为说出来肯定会哭的,这些让她心伤的话,她那样活生生地说出来,怎么能控制自己的难过?可是,当真的对他说出来时,她却挤不出眼泪来了。原来,哭并不是最让人绝望的。珠辞离僵硬地站在那里,整齐束起的长发衬得他更加高贵遥远,他动了动嘴,声音小得让她险些听不到。“你想明白,朕可以让你明白一切。”
她盯着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是想明白一切么?朕想让你明白,便不会瞒你,朕说过,会满足你所有要求。”
他深深地看了看她苍白无血的脸颊,“愿意和朕出去一趟吗?”
她的手在被窝里轻轻一抖,继而抿了抿嘴唇,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弯不起嘴角,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很轻。“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