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内院的景物荒废地一塌糊涂,只有桃花,还开得那样盛,其实,浮华并不喜欢桃花的,娘亲曾经说过,有桃花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家,可是对于她而言,有桃花盛开的地方,总有爹和娘亲的吵架声。很快换上了小笔的衣服,浮华站在珠辞离身边,一看还真的像个大宅里的小丫鬟。她的头上是小笔为她梳地两个乖巧的发髻,端端正正的,上面没有插戴任何簪饰,她嫌太重,在西域和江湖上,她的头发要么是披散着不管,要么是随意高高束起,打拼和漂泊中,早没了女子应有的打扮心思。不过挽发不配饰却是不大好看,于是小笔就给她的发丝上绑了两串银铃铛,照了照镜子,浮华感觉还凑合。珠辞离带着她走出府邸,一路上也没个什么人出现,比如醉上仙,比如李毅,比如舟梨刖……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要知道自己可以看到一个真相就好了,一路沉默,两人已经走到了北城的东郊小街,离府邸并不远,所以走在路上也不累,到了有人的小街,浮华嗅了嗅,那沾在鼻尖的桃花芳香早已经没有了。浮华不晓得什么时候珠辞离才会停下来:“辞离哥哥……”前面的身子顿了顿,也没有转过头:“好生跟着就是。”
浮华只好不再出声。她低头继续走,脚步随前面的慢了些。小街上并不怎么热闹,可想是城主丧事,喜事都不敢现金办,这样一来,略显冷清了。她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所以当他再次开口时,起初她喜悦不已。“你和舟梨刖发展如何?”
这些字一个个敲在她的心上,她佯装无事地勾起唇角:“嗯,他现在对我愈加地好。”
浮华说完便仔细地盯着他,希望可以找到一丝一毫地异样,却是没有。他说:“那便好。”
她眯着眼睛,他那些无所谓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阳光有些刺眼:“我与他,并没有越轨之事。”
尽管这样,她还是想要解释,如果他问,她会全部都解释给他听。浮华怕他会厌恶自己,虽说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好姑娘,可是,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还是好的,还是单纯的。珠辞离转过身来,一时间,刺眼的阳光全部挡在他的身后,眼前阴凉起来,她愣愣地看着他。“浮华……”他似是低喃,“你与他,朕不介意。”
仿若被狠狠地扇了巴掌,她愣愣地站着,舌头颤抖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抬头看着他,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珠辞离脸上的柔和与光融合在了一起,他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地颤了一下,转过身去,继续走着,脚步稍稍快了些,浮华也踏着他的影子,一步踏一步地走着。她的脚僵硬地难受,走路险些都不稳了,全身也难受地形容不出来。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急促而又迅速,她还没来得及抬头,马蹄便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一蹄若是下来她也便是命归西天了,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身体被急速拉开,撞去一个温暖的怀里,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头顶微微撞得疼了,再抬头,那马已经远去了,留下一片灰尘。珠辞离理了理她稍微凌乱的发髻,语气温和:“怎么总是不小心?”
浮华的脸本来就苍白,这一下更加没有血色了。“对、对不起……”刚才是她分心了。珠辞离眯起了眼:“为何要与朕说对不起?”
她呆滞地看着他:“是我……是我太粗心……差点让你也跟着……”她还准备说下去,一根手指便竖在了她的唇间,她知趣地闭了嘴。珠辞离眼里闪过一抹异光,又笑了笑,像是寒风中的温暖阳光:“以后要小心就是,总是迷迷糊糊,朕不在可怎么办?”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落在浮华的心尖上,软软地,头顶的微疼也没了,鼻间似乎还能闻见芳香。浮华心里一下没一下地跳着,其实,她并不迷糊,只是在他面前,她才会控制不住这些理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无法做到那么淡然。她傻傻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不会再给辞离哥哥添麻烦了。”
珠辞离本来想要抬头摸摸她额头上的温度是否正常,被她这样一句话僵住,又放下了手,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温润:“知道便好。”
除了刚刚一匹疯马的小风波,小街又恢复了正常,浮华跟着珠辞离走到一处赌坊,她开始不解,以为他在宫里总是无聊想要dubo玩玩,又觉得不像他的风格,直到他领她走到赌坊内阁的一处古藏架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试想谁会让两个人走进只有赌坊老板才能休息的内阁,很显然,这赌坊是珠辞离的安插在北城的一个点。还有,赌坊内阁怎么可能有古藏架这样具有书香气息的东西,一看就不搭调。他带她来这里从始至终都是顺利,如果没猜错,这里他早就相当熟悉了。她正好奇地左右顾看,珠辞离已经在内阁的香木椅上坐下了,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古书安静地翻阅。浮华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疑惑地朝珠辞离望去,更不知道他想对她说明什么。比起浮华,珠辞离显然很淡然,他的手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眼前的古书,眉眼间蕴着优雅,似乎看得很有意思,眼底处有淡淡的恬静,让她微微恍然。“辞离哥哥看书的样子很好看。”
她想着什么就说出来。“呵呵……”他听到她有些幼稚的话,笑了起来,嘴角洋溢着静好初晨,“你倒是不变,总是心思稚嫩。”
“心思稚嫩?”
她偏了偏头,不同意他的说法,“我已经很成熟了。”
浮华说的时候有些排斥那种被人当做小孩的想法,所以语气总是一成不变的执拗。珠辞离并未与她争辩,无奈地笑了笑,头始终未曾从书中抬起头,却像一切都尽在眼底似得。“这一年,可觉得累?”
他总算问了一句让浮华温暖的话。起码,这还是说明她的辞离哥哥是关心着她的。“没什么累的。”
她咧了咧嘴,手脚也安分地摆在身前,看着面前恬静的男子。他点点头,继续道:“那可还习惯?”
“习惯!”
“有没有过不想要在那里继续留着。”
“没……没有。”
“那,平时可有什么发现?”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古书,严肃地望向她。她有些不开心,她想让辞离哥哥就像刚刚那样一直关心她的这些事,不管大的小的,真的假的,她都可以感受他对她的温度。“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舟梨刖好像有很多和皇家相关的秘密,可是,我又一时查不出来,只是觉得不正常,还有……”她还准备将在暗室发现镇国玉玺的事情告诉他,可一张口,心里直觉却在说这个不要告诉他,转眼一想,险些忘了轲容山庄的事情,好多事情还未清楚,她现在也不能盲目地全部说出。“还有什么?”
珠辞离盯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有些发急,却又故作轻松地摆弄起手指,慢慢吞吞道:“还有……还有我觉得太怡山的三关虽然不好过,但是也不是那么地难……”说完后,又发现自己言语出现矛盾,想补充些,却又觉得不知怎么说。珠辞离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缓缓点了下头,示意已经知道了,然后拿起手头的古文书,又翻阅了起来。浮华和他说完话后,总是感觉站着不自在,撸了撸耳边的发丝,试探性地小声说:“辞离哥哥……我们到底来这里干嘛?你不是说……”他再次抬起头,浅浅笑道:“怎么?急了?”
“也不是……不过总在这里也不知干什么,想问问。”
珠辞离看着她再次低下的头,缓缓站起来,直步走到她的面前:“为什么越来越怕朕了?”
浮华低头瞄着珠辞离下面的一双干净靴子,长衫下摆轻轻荡了荡。“辞离哥哥……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你知道的,我绝对不会害怕就是你。”
内阁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浮华听到了他浅稳的呼吸声,竟觉得这时光这也美丽了起来,她想,自己的心思他一直就是知道的,而刚才,自己已经将满心的思慕告诉了他,没有那么直白,也没有那么委婉,是以她的方式告诉他,只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他而跳动的心,一直是热的。她还是仰起了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人,终于明白,太多的思念其实是无法表现出来的,因为那种程度任何人都做不来,她也是。珠辞离的笑意深了深,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浮华瞪着眼睛盯着他与自己交缠在一起的手,而珠辞离已经将她拉到旁边的古藏架,又放开了她的手,从头至尾,这个手与手的交缠,他做起来都轻地像羽毛一样,让她有点飘飘然。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古藏架,看着上面花式各样的古玩藏物,又不解地瞟了一眼身边的珠辞离,脑袋有点大发了。“辞离哥哥要送我古物么?”
他笑而不语,抬手从那架子上拿下一张画卷,那画卷整整齐齐地用金丝线绑着,呈一个圆筒状,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他将画卷放到她的手里。浮华有些受宠若惊,眼睛已经瞪地不能再圆,呆呆地看了眼珠辞离,又看向手里的画卷。这是辞离哥哥送给她的礼物么?她好开心!除了舟梨刖送的苹果,这是她又一次收到的礼物,更重要的是,这是辞离哥哥送的礼物。她故作镇定地握紧手上的画卷,完全忘了刚才说的话,也忘了来这里起初的根本目的。浮华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隐藏自己小小的窃喜。“打开它。”
珠辞离说。“啊?”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打开这画卷?”
“嗯。”
嘿嘿,看来辞离哥哥想让自己在他面前打开这礼物。浮华想着,心里暗暗高兴。她回想着之前看到女子娇羞的模样,自己便也装作了那一副娇羞模样,她要把自己属于女子应有的一面全部呈给辞离哥哥看。含着笑,她小心翼翼地扯开丝带,然后双手捧上轻轻地将画展开在自己面前。待画全部展开在自己的眼里,她怔住了。里面没有她想象的山水画,没有她憧憬的水墨字,没有她想要的丹青楼。有的只是一个风姿飘然的女子,白皙的肤脂,及尾的乌黑长发,一袭白衣似雪,雪色罗裳八尺有余,裙摆的尾角在清风中飘起,如一名飞落凡间的仙子,身侧还有一角玄色的男子衣袖,却只是半截,像是向女子走来,却被画师误绘一般,这是一副好画。浮华知道,里面那个女子绝对不是她,虽然与她的脸有八分相像。这是她娘亲年轻的模样。失望到来的时刻,她还是装作无事的样子,指肚摩擦着画的页面:“你这是?是告诉我的真相?她……是你的母亲……”浮华觉得这短短的一句话好艰难,说出口后却是空荡荡的感觉了。她极慢地仰首看他,忍住满心的酸意,渴望他给她一个决绝的否定。可是……他点了点头,没有笑意,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不可能啊……”她没忍住,后退一步,又勉强让自己站稳,“怎么会呢?如果是的话,你怎么可能许给我那样的诺言,你说……你说我若是捉了舟梨刖……”“浮华。”
珠辞离双手捏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着自己,“你清醒些,还有些事你没明白。”
在看到他点头时她早就有些无法镇定了,现在,理智崩溃的边缘,她还能再明白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这样的事和世界没了珠辞离有什么不同,那她又为什么去活着?为什么前一秒还是那么美好的样子,这时竟然又是一番天地了。她在珠辞离的手间失神地与他对视,眼里却是一片空虚,手中的画也越来越冰凉。“辞离哥哥,你想说什么?说我们是亲兄妹么?这怎么可能呢?你有什么计划告诉我就是了,不要这样吓我……”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隐隐的哭腔。珠辞离拿开自己的双手,抚了抚她的头,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浮华,不用如此,朕不是你的兄长。”
“那娘亲怎么可能……”“那的确是朕的母后。”
“什么?那你想说……”“你并不是母后的女儿。”
脑袋里轰然一股炸雷响起,浮华全身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你不是母后的女儿,却是祝泓星的亲生女儿。”
珠辞离放下自己手,语气凉凉的。“母后只是你的继母,你的生母是龙门里一个的侍妾,生下你就难产了,祝泓星对你有愧疚感,便格外宠你,而作为龙门的正夫人,母后就寄养了你,为了怕你与她产生隔阂,祝泓星和母后便对外称你是母后的生女。”
珠辞离淡淡的眼神让浮华竟有些害怕。她的手抖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娘亲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是……她养育我十二年,而且、而且我还与她长得那么相像,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珠辞离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了笑:“世间一模一样的事物何其多,难道这样就可以说是血脉相连么?”
浮华腿一软,脑袋无法再思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