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缓缓醒来，鼻间缠绕着温热的甜香，眼睛睁开时，满室亮堂地像是外面的白天。伸长脖子看了看，不远处的桌子上摆着一副饭菜，看的不太清楚，却足足勾起了她的食欲。看来，喝完药睡下对口中味道有些影响，总是布着苦味难受，她艰难地爬下床，轻轻地揉揉眼睛，脑子还尚昏沉，撑着床沿站好，耳侧滚烫，可能是室内火炉太旺，弄得本是阴冷的地宫殿里成了相反的调调，倒是不太适应，却又喜欢这种感觉的。抬头望向桌子上的饭菜，脚上虚浮地走着，终于到了桌前，将椅子推开一些，坐了下来，鼻间的香味更加重了，很合她此时的胃口。拿起筷子，看着雾气腾腾的热粥盛菜，轻慢地开吃，粥还是那样的粥，喝完之后，胃里总是暖和着，挺舒服。那人，如今倒是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这寝殿，也再没那么死气沉沉。还未吃到一半，一个人影斜下，再抬头，门前的光亮已被他遮挡一片，长长的影子一直拉到桌前，他悠悠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个瓷盆，散发出浓郁的味道，香气涣散着，活活勾起浮华的馋嘴。“那是什么？”

她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嘴唇上方油渍一片，亮晶晶的。“鱼汤。”

舟梨刖走到桌前离她较近的位置，将瓷盆放置于她的面前，里面是乳白色的液体和略少的鱼肉葱菜，浮华放下筷子，一脸满足欣喜。“倒是没想到，你还会做鱼汤。”

她勾动唇角，“也算是其他姑娘们梦中的良人了，现在想想，我内心还真是愧疚。”

她抬手擦了擦嘴巴，还未多擦几下，嘴便被一只巾帕盖上，她无奈地接过，用巾帕重新擦了一遍。舟梨刖满意地微微颔首，将她的碗拿了过去，盛出一碗汤来，放于她的面前，浮华看着面前碗中的鱼汤，微微笑着。“你刚才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舟梨刖问着，眼中映着正在准备喝汤的浮华。“什么？”

浮华眨了眨眼，端着碗的手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愧疚……”他提醒。“额……”浮华低头沉思一会儿，“这个、我这个……就是说，我不是和你成亲了么，其他姑娘不是没机会了么……”说着说着，便感觉到那眼神刺地她不敢继续说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碗。“你倒是为别人着想。”

他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却不似以前那种冰冷了。浮华拿起筷子夹几片蔬菜，送入口中，虽说嘴的用处不多，但还是足以用来撑死自己，而毒舌之功，她实在不敢与舟梨刖相拼，自己还是老实点好些。“怎么吃这么快？很饿？”

舟梨刖坐在一旁，看着她。浮华仿佛没听到，继续解决盘子中余剩不多的菜。“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有一种失败的感觉？”

那是带着闷笑的声音。浮华从碗中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怎、怎么个失败？”

她嘴边还沾着几粒米，自己却不知道，头仰地很高，嘴巴微张，眼睛盯着舟梨刖，而舟梨刖唇边的笑更深了，她还来不及想，一只手便抚上了她的脸，她惊愕地看着他，再见之下，他的手上却沾着米粒，拿出巾帕擦拭干净。她这才赶紧伸手摸摸自己的嘴边，已经干净了。“谢谢。”

她掩饰下自己心中的异样，不再去看他。舟梨刖唇边的笑慢慢僵住了，手上微微动着，空气有些微妙的转变，她继续埋头吃着，不再说话。“一个丈夫整日让妻子饿肚子，不是很失败？”

他突然开口，说了她刚刚的疑问。“没……我只是觉得，除了吃，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浮华低头含糊不清道。火炉的光照射在她的侧脸上，她将碗推到一旁，碗里是他盛的鱼汤，不知怎的，不爱闻那个味道，很久之前，爹也曾说过娘亲怀孕的时候不爱闻鱼的味道，虽然现在，辞离哥哥说她与娘亲并不是母女，但，还是会受起影响吧……“好了，饱了。”

她拿起刚刚的巾帕，擦了擦嘴角，浅浅一笑。舟梨刖脸上却没了半分笑，将鱼汤重新推到她的面前。浮华不满地嘟囔：“我已经饱了……”“为夫还没那种整日让娘子靠喝粥生存的境况。”

他看着她，语气淡淡。“……”“喝了。”

舟梨刖盯着她的眼睛，很严肃。“我还没到那种靠撑肚子讨人欢喜的地步。”

她微怒地回视着他，打了个饱嗝。舟梨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情况转变的有些快，而后又似无事地点点头，端起那碗鱼汤倒入鱼汤瓷盆里，而后又拿起瓷盆欲要泼了，浮华眼尖手快，一见立马站起来拉住他端着瓷盆的手，摇摇头。“浪费是罪恶的。”

她郑重其事道。“我不喝，你不喝，不算浪费。”

他欲要再泼。“谁说我不喝，我刚才只是喝粥喝得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等会继续。”

“……”“给我吧。”

浮华接过那一瓷盆鱼汤后，深呼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撸了撸自己的头发，便拿起一只汤勺，盛出一大勺热腾腾的鱼汤，送进了嘴里。本是浓郁的香味，一到嘴中，却像是什么恶心的东西，还未滴答嗓门，便是受不了的感觉，浮华一阵作呕，急忙忙转头呕吐，却又吐不出什么来，难受地紧，眼里水汪汪的，胃里难受至极，她弯着腰，咳漱不止。舟梨刖一见，急忙扶住她，手微微颤抖，眼睛中有紧张和急迫。“怎么了？！”

他盯着她的脸，发现她的脸惨白一片。浮华呕了好一会儿，眼中的水渍越来越多，很久才感觉到稍微好些，抬起头，对上了舟梨刖的眼，想要回避，却被他强迫着看着他。“你怎么了？”

舟梨刖的剑眉皱地很厉害，询问她。浮华不说话，似是不经意地甩开他的手，脚步虚浮不稳，撑着坐回原来的位置，一看到眼前那鱼汤急忙推出好远，瞳孔中都是嫌恶。舟梨刖看到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表情，眼睛眯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拉起她的手，二指紧触着她的手腕处，平静地探着脉相，突然，眼神变了变。浮华慌乱地挣脱，却敌不过他的力道，只能极力地低着头。“你……”他松开她的手，由起初的愕然和复杂转变成不可置信的惊喜，薄唇微微张着，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间，气氛诡异。何为千丝百绪，浮华已经没有思考，这一刻，其实，早晚都要让他知道，却不想，会这么早。就像明明很简单的东西，硬是希望它不要这么简单，因为事实到达的那一刻，你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孩子……我有孩子了……”他失神地喃喃道，嘴唇微微颤抖，却又扬着傻傻的笑。那是浮华从来不曾见过的舟梨刖，她不知道，原来那个和雪山一样冰冷的人，也会如常人百姓般，为一个新生命而痴痴欣喜，为一场没有情感的结晶而恋恋欢愉，不过，这也是她所希望的，辞离哥哥所希望的。浮华的手渐渐握紧，脸色惨白，什么都不说，也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眼睛瞪地极大，仿佛只是刚刚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母亲。那个遥远的称呼，竟然，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身上，她该怎么嘲笑这自己选择的命运。“孩子……”浮华低喃，她的声音透着沙哑。这演技，她感觉随时都可以酝酿出来，爱都可以演饰，其他还不是小孩子把戏，还来不及抬头看他的反应，身子却重重地落去一个温暖的怀抱，舟梨刖紧紧地搂着她，仿佛下一秒，她便会永远消失不见，再也看不到，摸不到，自己的心，她永远也无法感觉到……浮华在他的怀里，感触着他全身止不住的轻轻颤抖，舟梨刖的呼吸在她的颈间微微扫着，温温热热，麻麻的，这一刻，仿若梦境。一个他的孩子，他便会来拥她抱她么？这就是男人所谓的爱么？天下之大，爱如此之多，让她想要窃笑的爱，却少之又少。舟梨刖轻轻地笑出声来，笑声在寂静的寝殿里回响着，清清朗朗，听着很舒服，完全没了丝毫冷漠，仿佛那些冰冷漠然的人都不是他，他紧紧地拥着眼前这个人：“小苹果，我们有家了。”

简短的几个字，却柔地让她差点陷了进去，那些她追求的一生一世，就在眼前，可那一生一世的人，却不是，错了人，对了梦。浮华忽然好想去看落叶，纷纷而下的落叶，枯萎凋零，最后落入大地，归于尘土，最后的宿命成了终结。结束只是结束，没有新的开始，那些一个又一个圆圆圈圈，最终成全，这样的秋季，是落叶的梦，她很想很想去看。那些梦一场的过往，也会归于回忆。浮华僵硬地待在他的怀里，两只手扶着舟梨刖的胸膛，说不出的安心让她的心中刺痛。他们……有家了。“看来……你很高兴？”

她在他的怀里轻轻问道。舟梨刖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地拥着。浮华扯出一个没有力气的笑容。“你看啊，我那么喜欢你，现在我又有了孩子，以后我就更加不会离开你了，你不是应该很生气么？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么？你不是很希望我可以离开你么？”

她语气带着自己都看不出的委屈，一字一句地说着。“你走不了，我们还有一年的交易，你若敢……”他的手加深了力道，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凶狠的语气却又变成了无奈，“你若敢走，我又能怎样呢？人不走，心又能不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