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烟雨画桥寻梦江南梦里并不安稳。九歌侧过身，不料触碰到一股温热，她刚想转身，便被一把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带着淡淡的、如空山新雨后的清凌馨香。“做噩梦了？”

沈行之拥着九歌，黑夜中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却也知此时他脸上必定满是关切，清冷的声音里飘过淡淡的动容。“嗯。”

九歌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这样似乎安心了不少。“我在。安心睡吧。”

沈行之轻抚着九歌的背，睁开的双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却倏忽不见。九歌就这样伴着沈行之一身清然之气安然入睡。沈行之却一夜难眠，只是轻柔地用修长的手指描摹着九歌的睡颜，仿佛那是世间一碰即碎的琉璃，那样小心翼翼，满目珍惜。一地日光碎落，九歌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眼。侍女青桑手捧脸盆入内来：“夫人，您醒啦？少爷已经外出了，临走前吩咐青桑让您多睡会儿。夫人这是准备起身了吗？”

青桑拧好手帕递给九歌，九歌净了脸才清醒了些。“青桑，如今这是什么时刻了？”

九歌揉揉太阳穴，昨晚又做梦了，头疼得厉害，不想又睡到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食时，现在是日禺了。”

九歌却没有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沈行之定是外出了罢。走在沈府的回廊里，九歌还在想着昨天的梦，梦里的场景那么真切，以致于自己差点就迷失在那梦境中了，想想便觉得心惊，但那真的只是梦么？不是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九歌摇摇头，想必是自己多想了，梦便是梦，即便不是梦，那也只能是梦了。“娘亲！”

还在回忆梦境的九歌被突然撞进她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她蹲下身来，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娃娃：“怎么了，阿唯？”

“哥哥欺负我！”

沈唯一抽一抽地，边哭边抹眼泪，委屈十分，楚楚可怜，梨花带雨。虽说才三岁，却也看得出长大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九歌轻轻帮她拭去眼泪，不由得回过神来。“阿唯就知道恶人先告状。”

一小男孩淡定地走了过来，并不看沈唯，只是对着九歌说道。“阿意，怎么了？”

那阿意便是沈唯的孪生哥哥沈意，已经三岁的沈意比沈唯略高些，不似沈唯的动若脱兔，安静而不怒自威，表情倒是和沈行之的如出一辙，听沈行之的好友段子誉说却是极像幼时的沈行之。“阿唯想出去听书，但父亲说了完成《启蒙志》的三篇背诵方可出门，并交代我好好督促阿唯，阿唯偷懒没背，我不让她随柳叔叔出门，她便说我欺负她。”

沈意细细道来，并不回应沈唯暗示加警告的眼神。九歌一笑，沈意向来是不说谎的，想必是沈唯理亏，只能出此下策了罢？九歌刮刮沈唯的鼻尖：“你呀，阿意说得可对？”

“娘亲，今天听风楼的说书先生就要说到精彩处了。娘亲就让我今天先去听书，明天再背好不好？我明天背六篇可以吗？”

沈唯搂着九歌的脖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撒娇。九歌向来对这沈唯的撒娇无可奈何，每次她这样便忍不住答应她所有事，这次也不例外：“好罢，不过以后可得好好听哥哥的话。今天就我带你们去听书，你们柳叔叔和你们爹爹外出了。”

“好耶！我最爱娘亲了！”

沈唯送上香吻，啵的一声。一旁的青桑也不由得一笑，九歌却有些无可奈何之意。“阿意陪娘亲和阿唯去听书可好？”

九歌放下沈唯，蹲到沈意的身边问道。沈意点点头，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表情。九歌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但只是想想罢了。要是她真这么做沈意可能就不去听书了，虽然他也很喜欢那个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想到沈行之小时候夜是这样的别扭模样，九歌便忍不住一笑。九歌左手牵着沈意，右手牵着沈唯，吩咐青桑准备好马车去听风楼。听风楼内的雅间是沈行之专门包下来，给九歌听书的，掌柜也认得九歌，于是九歌带着沈唯沈意出现，甫一进门掌柜便引着他们去了那雅间。九歌相貌脱俗如雨后夏荷，带着这么一对相貌出众的龙凤胎，甫一进听风楼便吸引了楼内的听客们，那些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九歌一行人，却不敢过于放肆，毕竟沈行之对妻儿的爱护全江南都是家喻户晓的，何况还有那侍女青桑眼神的警告。“今天我们接着讲那永贞皇后的故事。上回说到那永贞皇后原是一代神医何所知的女弟子明月清，医术高明，阴差阳错救了被刺客追杀坠落山崖，奄奄一息的九王爷上官珏。九死一生的上官珏在明月清的照料之下，日愈康复，却不想那刺客竟找到了他的所在，来到了明月清照料他的山中猎户小屋。刺客来势汹汹，上官珏武功尚未完全恢复，只靠明月清一人之力，难以抵挡人多势众的刺客一行。明月清寡不敌众，于是一刺客趁机从背后偷袭刺向明月清。上次说到此处，客官可猜到了那明月清如何了？”

那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言不语向众人卖了个关子。“明月清受伤了？”

一人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明月清把那刺客杀了？”

“上官珏将那刺客杀了？”

言不语摇摇头：“是上官珏准备为明月清挡剑。原来那上官珏见多了皇宫内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对明月清暗生情愫，虽说鸿途未展却也不忍明月清毙命，正当上官珏以为那剑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时，上官珏的手下前来救驾，将那偷袭的刺客一剑毙命，随后再将一干刺客剿灭。明月清见状准备离开，上官珏却十分不舍，却也知道如今京城的局势将明月清带回只会不妥，便以身份告知，并将一玉佩交与明月清，如果在京城遇到麻烦就带这玉佩去睿王府找他。于是两人便分道扬镳。”

那说书先生抿了一口茶，说到这里言不语便不再说了。众人也就知道今天的听书内容结束了，但还觉得不够过瘾，却也无可奈何，言不语说书很有规矩，每天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就讲这么一段。沈唯听得津津有味，不舍得离开，沈意却是看不出，小小年纪便已懂得收放情绪不外露。九歌闲来无事喜欢到这听书楼来听说，日常听的便是江湖快意恩仇的故事，倒没听过这永贞皇后的故事，听完之后也觉得不错。不过，沈唯沈意爱听书可是因为九歌闲来无事喜欢来这听书，回去后便将故事说给他们当睡前故事听，到后来这两个小鬼都爱来听书了，沈行之对他们三人都有些无可奈何。听完书后，九歌带着沈唯沈意准备回府。马车内沈唯还在猜想这永贞皇后的故事，向九歌追问后来的剧情，但九歌哪会知晓，于是便顾左右而言他，反观沈意则安静淡然地在马车内看书。“不要再马车内看书，对眼睛不好，要是近视了可不好。阿意长这么好看，戴眼镜就不好了。”

九歌对着沈意语重心长地说，难得正经。“娘亲，什么是近视和眼镜呀？”

沈唯扑闪着大眼睛盯着九歌，十足好奇宝宝，沈意也抬起头来看着九歌。“就是，反正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不能在车上看书。”

九歌也不知她口中怎么会冒出那样的词汇，脑海中一闪而过，抓都抓不住，但潜意识里她知道有近视眼和眼镜这类事物，但此时她却说不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九歌越来越想不明白了，凡事必有因果，顺其自然便好，于是九歌索性也就不去想了。马车突然一震，九歌连忙护住沈唯沈意，刚刚的话题便戛然而止。九歌掀开帘幕，问向马车上的青桑：“发生什么事了，青桑？”

“这马失控了，前面就是街市了，怎么办呀，夫人。”

青桑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车夫熟练地驭马，试图控制住这马，却于事无补，眼看就要闯进闹市之中了，若是真闯入闹市，这后果将不堪设想。九歌把沈意沈唯交到青桑手中：“我随行之学过驯马，待会我会制住这马，让这马冷静下来，但时间不长，趁这时间你抱着阿唯阿意下车，依照你的武功，这不成问题，现在没时间了。我喊到三你立马带着他们跳车！”

“娘亲！”

沈唯流着泪喊道，沈意却是拉住沈唯。沈意却向个男子汉般拉住沈唯，一把护在怀里：“阿唯莫怕，娘不会有事的。”

沈意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但父亲不在，他必须保护好母亲与妹妹。九歌跳到马背上，所幸有马鞍在，她伸手拉住缰绳，用脸贴着马的侧脸，轻轻用手抚摸着马的脸侧，似乎在轻声呢喃说着什么，于是这马也稍稍安静了下来，不再狂奔不止。“一、二、三，跳！”

九歌回过头便对着青桑喊道。青桑带着沈唯沈意安全跳离马车，而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九歌把马车调转方向，怕马突然发狂冲向闹市。九歌长吁一口气，准备下马，那马却突然发狂奔向路中，而那路中间有一小孩正在捡风车！九歌心跳到嗓子眼，措手不及，她不知这时该如何做。如果是沈行之，他会如何做？九歌想着，慢慢冷静了下来。“夫人！”

青桑放下沈唯沈意准备前去拦住马车救下九歌，却已是来不及。沈唯已是吓得哇哇大哭：“娘亲！娘亲！”

沈意照顾着妹妹，眼中也十分焦急，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却强忍着没哭。九歌已顾不及，便将那马偏离了路中却往秦河奔去，此时那马突然疯了一般跃起前蹄，拼命甩动着后背，九歌拉着缰绳，试图控制住这马，奈何九歌已是力竭，像片被狂风裹挟的叶子一般被甩了出去，她听见沈唯的哭声，沈意的喊声，还有青桑的呼啸而来的风声。周遭的声音乱糟糟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九歌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想起沈行之，他们之间的一幕幕像电影，只是什么是电影？九歌已不想去想太多了。九歌脑海里出了与沈行之的种种，还出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听说过，人将死时脑海里会闪现生命之中出现的所有人，这是否说明她快要死了？她好舍不得，舍不得这一切的一切。就当九歌以为这次自己在劫难逃之时，却落入一个檀香环绕的怀抱中，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在空中像落叶般飞旋。她知道这不是沈行之，却已是无力道谢，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