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灵宝进宫之前，是靖王府的美人，知道这一秘密的人不算少。只是皇帝宠着她，别人碍于皇上的面子，不提罢了。心里的不甘，怎地也咽不下去。韦皇后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早些年还存了傲骨，宁愿跟他们斗一辈子，也不愿意低头。这几年眼看着皇帝身子骨越来越差，日落西山没了希望。她自己身边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方才着急起来。有些事不能琢磨，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气愤，越想心里的仇怨便如滔滔江水，拦也拦不住了。杀了狗男女犹不解恨。扪心自问，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了？从豆蔻少女熬到徐娘半老，以后数着日子等死？韦皇后出身高官之家，祖父曾做到宰相，父亲虽不及祖父才高，高低也是个京中二品大员。她作为家中独女，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父母宠爱，兄友弟恭，从未被人嫌弃过。原以为成亲之后，皇帝也会把她捧在手心上，珍之重之，和和美美过一辈子，谁知半路杀出个潘灵宝，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宠爱。韦皇后不甘心啊！这辈子没从男人身上体会到一丁点的宠爱，这跟白活有什么两样。愤恨，憋屈，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一门心思想要在皇帝死之前，揭穿潘氏的真面目，让潘氏在世人面前颜面扫地。让皇帝懊悔终身。当年偷偷送出王府的那个女孩，便是对付潘氏最合适的武器。她花了数年搜集信息，方才探得底细，本以为让崔石去办这事儿，准会天衣无缝，谁知却功亏一篑。胜利在望，临门一脚，脚下崴泥，前功尽弃。搁到谁身上，都咽不下这口气。韦氏心火烧得胸口发烫，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焦嬷嬷又劝：“皇后娘娘糊涂，这些年您都忍过来了，何必在意最后这三天五日的。越是这个时候，您越要纵着潘氏，最好她不知天高地厚，最好她出手狠辣毫无顾忌，最好她亲手杀掉主子爷。”
焦嬷嬷脱口而出，说完又害怕，捂着嘴巴左顾右盼，生怕旁人听到。“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你且大胆说，有我护着你。”
韦皇后给她壮胆。焦嬷嬷讪笑了声，这才压低声音又道：“老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莫要一门心思做螳螂，得想着法子做黄雀才行。咱们不声不响，只等姓潘的露出马脚，自己栽倒。到时候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捡个大便宜，何乐而不为呢。只等万岁爷一咽气，您就可以名正言顺把潘氏给扳倒。若想给她留点脸面，就说万岁爷对她深情难忘，允她陪葬。若撕破了脸，大可把她的丑事在世人面前揭穿。到那时候，世人唾弃，青史留恶名，她还拿什么与您相提并论？后人只知你娴静端庄的皇后娘娘，谁还记得她那样的贱女人。您呀，把心放到肚子里，擎等着便好。”
如此一安慰，韦皇后心头郁结，慢慢散去，竟也顺着焦嬷嬷的思路，往下畅想起来。“嬷嬷你说，若是挑选过继的子嗣，该选谁呢？”
焦嬷嬷拧眉，玩笑道：“能选韦氏子弟自然最好。”
韦皇后嗔怪一眼，怪道：“嬷嬷糊涂了，韦氏子弟乃是外戚，怎可过继。朝中百官他们肯定不允的。”
焦嬷嬷叹口气：“那就从皇族宗亲里边挑一个。亲王里头，也就庆王府上孩子多。只是孩子多，麻烦也多。”
她眼珠一转，不无担忧道：“万岁爷当年处心积虑，拼了半条命方才登上宝座，到最后却为他人作嫁衣，别说他老人家了，连我心里都愤愤不平。”
说完又是高声叹了口气。愤愤不平又有何用，心眼子多如筛子，算计兄弟夺取了宝座，奈何自己命根子不争气，后宫佳丽三千，也鼓捣不出一个儿子来。又能怪谁呢。想到这，焦嬷嬷心里连皇后娘娘一起埋怨。看似精明，实则也是个糊涂的笨女人，年轻的时候只顾着跟男人怄气，跟嫔妃争宠，除了大婚那日两人睡在一起，后来几年，一年到头两人也凑不到一起两回。生孩子这种事儿，就得趁年轻，趁着男人还有精力，趁着对她的身子还有几分念想。一蹴而就，方能成功。否则等到人老珠黄，看一眼都觉得厌烦，何谈再腻腻歪歪睡到一起。大好的青春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等男人身子垮了，想要再怀再生，比登天还难。手捧着社稷江山，怀揣着泼天富贵，竟是找不到人来继承。还得低三下四去求人，天下哪儿有这么憋屈的皇后。焦嬷嬷心里的话，自然没有说出口，愣了一会儿，方道：“庆王家里子嗣多，倒是很好的人选。只是他那人也非善类，有些事儿还需斟酌才行。”
庆王这些年甘做闲散王爷，表面看似淡泊名利，实则是韬光养晦。当年他跟靖王亲近的好似一个人，若选了他的儿子继承大统，万一……韦皇后刚刚放松的心脏，重又纠结了起来。窗外传来更鼓声。“什么时辰了？”
韦皇后百无聊赖地问。“回娘娘，已到三更了。”
睡是睡不着了，皇帝今天白日晕了两回，现在也不知醒了没有。韦皇后起身，命人给她简单梳妆了一番，起身去了勤政殿。勤政殿内灯火通明，站在宫门外都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一道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乃是皇帝，还有一道女子娇俏的声音，听不出是谁。韦皇后心头一惊，抬步走了进去。原以为是后宫嫔妃，不料却是永寿公主，正端着玉碗，在喂皇帝喝银耳羹。“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韦皇后见了礼，走上前，笑着跟永寿说话：“老远就听到说话声，我以为是谁呢，原还生气，生怕哪个狐媚子不长眼，扰了万岁爷的清静。没想到是永寿公主你呀，果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么晚了还过龙床跟前来侍疾，这份孝心感天动地，明日定要命史官记下来，也好给后世子孙树个榜样。”
永寿公主啊了一声，把最后一口银耳羹喂进皇帝嘴里，方才扭头跟皇后说话。她先起身福了一福，还未矮下身子，已经被韦皇后给扶了起来。永寿公主道：“多谢皇后娘娘，这两日父皇身子老闹毛病，我也睡不着，与其在自己宫里惦记着，不如过来看一眼，也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好宽慰父皇的心。”
皇帝此时精神大好，不停冲皇后夸赞永寿公主，更是几次提议，以后议亲下嫁，务必要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才行。韦皇后厌烦潘贵妃，对永寿公主却是另眼相看的，尤其是她现在也大了，如能拉拢过来，必是对付潘氏的一把“好刀”。韦皇后自然点头赞同，还说要把自己当年的嫁妆，拿出来给永寿当陪嫁呢。三人说笑了会儿，夜已深，韦皇后和永寿公主不敢再耽误下去，从勤政殿告退出来，往回走。两人胳膊挽在一起，亲如母女。韦皇后迟疑着开了口：“公主是个明白人，只可惜你的母妃糊涂。”
提起潘贵妃，永寿公主的小脸瞬间冷了下去。母女俩关系并不亲近，她并不是怪韦皇后搬弄是非，而是心里气她亲娘做事鲁莽，不计后果。她说：“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我也正生气呢。母妃自己沉迷丹药也就算了，却不该怂恿着父皇沉沦。明知道太医阻止，不让父皇多服丹药，她偏从一日一颗，猛然涨到一日几颗。这不是拿父皇的性命玩闹嘛？前阵子父皇总是流鼻血，止也止不住，太医都束手无策。这些日子他老人家动不动便晕倒，每日两三回，属实吓人。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朝政怎么办，天下社稷怎么办？”
永寿公主气得发抖，冲韦皇后道：“皇后娘娘，您就是不提，我也要找母妃算账的。”
韦皇后心里大喜过望，表面却拧着眉，做出一副痛苦无奈状。她拍着永寿公主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是顾全大局的好孩子，我对你一百个放心。”
两人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走远，各自想着心事，只等明日永寿公主大闹凤栖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