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韦皇后派郭籁把永寿公主请到了慈元宫。自从跟母妃争吵之后，那姑娘闷闷不乐，窝在自己宫里，连梳妆都懒得弄。郭籁死乞白赖，低三下四哀求了半天，才把人给请来。一进大门，在廊下等候多时的韦皇后，满脸欣喜率人迎了出来。“我的乖囡囡，怎地瘦了一大圈？”

韦皇后一脸心疼，拉着永寿公主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永寿公主虚虚地蹲了一福，娇声娇气跟韦皇后问安。不等她矮身，韦皇后已经把人扶起来抱进怀里，“你这孩子，还跟我客套什么。咱们之间亲如母女，何须这些虚礼。”

韦皇后心疼得直抹泪，回头吩咐焦嬷嬷，命她快去传话，让御膳房准备公主爱吃的菜。她如说书先生一般，说了一大串菜名，都是永寿公主爱吃的。这么一比较，皇后娘娘对她，比生母还要用心。永寿公主心头一暖，脸上浮起笑意。慈元宫阖宫上下，仿佛因为她的到来，变得充满生机。宫女太监脚步匆匆，脸上都洋溢着微笑。韦皇后牵着她上了台阶，一路引着她进了正殿。当中桌上摆了数匹绫罗和珍宝，衬着雄浑的大殿屋顶上，闪着细碎的流光。“这些都是锦官城新送进宫的料子，我瞧着都适合你，就给你都留了些。”

她命人拿起一匹蜀锦，在永寿公主身上比了比，道：“这匹缠枝宝花适合做半臂。”

又一指旁边那匹暗花纹的妆缎，“那匹石榴红的，拿来做裙子再合适不过了。”

不及说完，又拿起一只金凤钗，斜斜地插进永寿公主的发间，左右端详，越看越满意。“年轻就是好，穿什么戴什么，没有不合适的。”

她一摆手，命人把桌上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一股脑都送去永寿公主的居所。永寿公主本想推辞几句，不等开口，已经被韦皇后按坐到了矮榻上。她居高临下，神神秘秘道：“我还得了个宝贝，想要赠与你。”

“什么宝贝？”

永寿公主眨了两下清澈的眸子，一脸天真，尚不知人家已经给她挖了一个大大的陷阱。韦皇后一挥手，把屋内伺候的众人撵了出去，又唤了声郭籁。郭籁早已准备就绪，托着一张乌木描金的托盘，弓着腰走到了永寿公主面前。韦皇后一下揭开盖着的锦帕，冲她努努嘴，示意她细看。“这是什么？”

永寿公主一脸好奇，伸手拿过托盘上幽幽泛着紫光的小木盒，小心翼翼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颗金黄色的药丸。“这是？”

她仰脸看向韦皇后。“这是金丹，清虚观的仙师进贡上来的。听说陆道长吃完两粒，立时得道升仙。剩下这一粒，他们给我进贡了来。我寻常也不爱这些玩意，吃下去也如牛嚼牡丹，实属浪费，思来想去，便想送与你。”

永寿一听，心头恼火。母妃和父皇两人痴迷仙丹也就算了，现在连皇后娘娘都沉陷了进去。这玩意竟有如此大的魅力？永寿公主低头仔细打量，只见这颗金丹，比母妃寻常吃的要大一圈，色泽更明亮，形状也更饱满。有光照上去的时候，泛着温润的光芒，瞧着很是金贵。她冷哼了声，心道老道们果然都有两把刷子，一个赛一个会骗人。说得玄乎其玄，什么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得道升仙。小小的丸药，竟会有如此大的功效？她自然是不信的。合上木盒，重又放回托盘上，她冷冷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我还小，既不想长生不老，也不想得道升仙，这东西赠与我，实属浪费，不如您送给更需要的人吧。”

更需要的人是谁？除了潘贵妃，便是当今万岁爷啊。那两人迷恋仙丹，已经到了当饭吃的地步。皇后娘娘假装无奈，道：“这等好东西，我原想敬献给万岁爷的，只是他老人家厌弃我，一见我就生气。另一则，我也怕贵妃误会，误会我用同样的法子去拉拢万岁爷。眼下这种境地，我也没什么所求，不过是主子爷龙体康健，方才是社稷之福。公主若不嫌麻烦，就由你来跑一趟吧。万岁爷若问起金丹的来源，你就说是自己的一片孝心。”

话说得真好听，冠冕堂皇，大公无私。可拿了她的宝贝送人，还要说是自己的心意，多少有些不地道。永寿公主有些犹豫，并没马上答应。韦皇后忙崴身坐到她旁边，拉起她的手，很是慈爱道：“公主殿下乃是万岁爷的心尖尖，你送的东西，他老人家必定喜爱。金丹送给万岁爷，也算是好马配好鞍，英雄配宝剑。不为别的，他老人家早日康复，咱们都受益。他可是咱们擎天的柱石，有他在才有咱们现在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细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永寿公主有些动容，想起了父皇昔日种种对她的好，竟有些迫不及待了。不及御膳房送来饭食，她已经决定，要先去把金丹送到勤政殿。韦皇后挽留了几句，终究拗不过她，假意惋惜，把人送了出去。望着她的背影，韦皇后舒了一口气，淡声跟身旁的郭籁道：“能做的咱们都做了，等消息吧。”

她转身往回走，终究做贼心虚，慌乱吩咐郭籁，让他赶紧派人到韦府去打探消息。宫里宫外一盘棋，这边开工没有回头箭，那边若不能接应，一环错环环错，只怕会坏了大事儿。韦皇后心焦气躁等消息的时候，丁惟继率领一行十数个人，乔装打扮进了京城。千人的卫队，驻扎在城西十里之外，他只挑了几名精锐，乔装打扮进了城。一行人熟门熟路，直接去了庆王府，敲开后门闪身进去，门房引着他，直奔书房。庆王早已在里边等候多时。丁惟继迈过门槛，一扫衣袖，撩袍跪了下去。“卑职丁惟继，参见庆王殿下。”

“快起来，奔袭千里，真是辛苦你了。”

庆王大步流星迎上前，把人扶起来让到桌旁坐下。丫鬟进来送茶和点心，摆好之后，便被庆王给屏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只剩他们两个人，数年没见，彼此都有好些话要跟对方说。庆王比手说请，介绍道：“此乃今年的雨前龙井，是你们西北苦寒之地寻不到的好玩意。你快尝尝，若是合口味，我让人给你多准备二斤，回头带去凉州。”

丁惟继讪笑，局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烫得吐了吐舌尖，皱着眉头违心夸真是好茶。庆王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放下茶盏，言归正传，问道：“崔石之死，在信里便可说清楚，万岁爷跟前有我，自然也能搪塞过去。何至于让你丢下河西军，千里迢迢亲自而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岔子没有，只是多出了一个人。”

丁惟继微叹了口气。“哦，什么人？”

“姚老爷的女儿，原来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庆王抻了抻膝头的长袍，曼声道：“竟能让你亲自跑来，可见那丫头身份不一般啊。”

丁惟继垂首：“皇家女儿，自是不一般。”

“皇家女儿？”

庆王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年龄、生日……逐项去查找合适的人选。这么一算，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来。只是觉得这事儿太过离奇，有点不敢相信。“难道是？”

庆王脸色突变。丁惟继也不否认，道：“那位爷命苦，能留下这一点血脉，实属不易。崔石狗贼跑到凉州，竟是为她而去的。卑职以为，当年满府的家眷保不住情有可原，毕竟先帝下了令，咱们不得不从。现在茫茫人海，若一个小姑娘都保不住，咱们属实愧对那位爷，以后下了黄泉，也没法面对他呀。”

“谁说不是呢”，庆王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在屋里开始踱起步来。这边还没想出办法，门外有人焦急通禀，只说宫里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