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年华的娇娇女，何时被人如此轻薄过。永寿公主紧咬薄唇，艰难地站了起来，对韦国舅仿若未见。对一个人最大的蔑视就是无视。这十多年，韦国舅卑躬屈膝，表面上对皇帝阿谀逢迎，心底实际早已厌倦。一朝翻身，哪怕尚未成功，小人得志的嘴脸，便再也藏不住了。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居然敢如此蔑视他？他心头窜起无名之火，上前一步，俯身上下左右打量她。一言不发，只是眯着眼睛啧了两声，一双三角眼笑得颇为深意。“你……你要做什么？”

年轻的姑娘察觉到危险，慌得拢了拢衣领，退后两步。韦国舅很是得意，扬起下巴，傲慢道：“还请公主务必保重凤体，老夫家中尚有幼子未曾婚配，他钟情你久已。不日我便亲自向皇后娘娘奏请，允你和小儿完婚。”

韦国舅家中有四子，最小的那个先天残疾，智力不全，是个傻子。曾经在宫宴上闹出笑话，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前年除夕宫宴，韦国舅携家中老少进宫赴宴，傻儿子一同前往。宴席吃到一半，那傻子吵着要上茅厕。御前的宫女出于好心，耐心引着他前往。谁知他小解完，不及提起裤子便跑出来，抱着那宫女又啃又咬，发疯了一般。好端端的姑娘，被他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哭喊着求救，若不是巡逻的侍卫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儿孰对孰错，一目了然。可韦家仗着权势，欺压孤苦无依的宫女，竟诬陷那宫女想攀高枝，暗中勾引那傻子。韦皇后偏袒自家人，大手一挥，要把那宫女赐给傻子为妾。宫女羞愤难当，夜里无人时，一丈白绫做了了结。如花一般的年岁，就这么香消玉殒了。韦家人依旧横行无忌，变本加厉。以前肖想御前宫女，现在竟敢肖想当朝公主。姓韦的狗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永寿公主强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永寿就是出家当姑子，也绝不会进你韦家的大门。国舅老爷还是少做白日梦，趁早断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韦国舅啧啧两声，挖苦道：“小姑娘，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公主吗？没了你父皇宠着你，谁还把你当盘豆芽菜？”

“你~~”永寿公主气得脸色涨红，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韦国舅轻蔑又道：“能进我韦家，算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惹急了老子，到时候让皇后娘娘把你打发到漠北和亲，嫁给浑身是虱子的荒漠莽汉为妻，看你到时候还会不会如此牙尖嘴利。”

“皇后娘娘疼我，定然不舍得把我外嫁。”

永寿公主梗了梗脖子，即便心里没底，依旧语气笃定。“疼你？”

韦国舅像听了一句天大的笑话，咧着嘴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起来。“你若不是从姓潘的肚子里爬出来，她兴许还会疼你。可你有那样的一个亲娘，皇后娘娘疼你？她巴不得你死呢。”

最后一句，韦国舅凑近了，在永寿公主耳朵边，一字一句咬着牙说的。旁人听不见，永寿公主却听得真真的。原来，韦氏兄妹只不过在利用她。原来，皇后之前对她的关切，都是装出来的。原来，那个悍妇恨不得置她于死地。永寿公主此时方觉出惊恐，踉跄着退了几步，茫然摇头，不迭说道：“我不信，皇后娘娘她不是那样的人。”

韦国舅撇嘴嗤笑，调转视线，迈步往勤政殿而去。事到如今，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亲口问一问姓韦的女人。永寿公主深吸一口气，抱着誓死的决心，提起裙摆迈上台阶，进了慈元宫。眼下已经是初冬，宫里的银杏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摆着。比枯树更萧瑟的，是进进出出那些奴才。以前每次永寿公主过来，不等她迈进宫门，那些人便笑脸相迎，热情问安。今日见了她，活像见了鬼，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永寿公主暗暗攥紧了拳头，径直往里走，身后不远处，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说些什么，笑些什么，永寿根本听不清。此时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像在喷火。不等她迈进慈元殿，郭籁脚步匆匆从里边迎了出来，抬臂把人拦下，皮笑肉不笑道：“公主留步。”

“让开。”

永寿公主看都不看他，哑着嗓子吩咐。郭籁口气强硬，不光没让，反而上前一步，操着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尖着嗓子道：“皇后娘娘旧疾犯了，此时刚刚睡下。公主若有事儿，不妨跟老奴说，等娘娘醒了，老奴帮您传达。若无要事，那就请回吧。”

说着话，他挥着两臂，赶鸭子一样，粗鲁地要把永寿公主往外赶。“放肆！皇宫内院，何时轮到你这个阉人说话。”

永寿公主摆出威严，一句话捅进了郭籁的心窝。奴才做久了，别人一句重话，他便条件反射膝头发软。郭籁心头怄死，却不敢发作，想让又不敢让，当真是骑虎难下。正僵持，只听屋内传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让她进来吧”。韦皇后的声音冰冷无情，没有任何温度。郭籁肃立哈腰，遥遥回道：“奴才遵旨。”

这才放下胳膊，极不情愿地冲永寿公主比了个请的姿势。永寿抬步迈过门槛，径直去了皇后的西暖阁。韦皇后斜靠在南窗根的乌木榻上，见永寿公主进去，勉强坐直了身子。“宫里这些日子烦乱，你不在自己宫里待着，瞎跑什么？”

开口不善，教训的口吻。“我听说父皇他危在旦夕，还听说皇后娘娘把我母妃投入了天牢。我想您肯定是误会了，我母妃定然不是谋害父皇的凶手，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永寿公主硬着头皮说完，又怕韦皇后挑理，忙蹲了个万福，以表达自己的诚心。韦皇后不等她说完，摆了摆手，厌弃道：“潘妃谋逆，罪证确凿，纵然天王老子来了，都洗脱不了她的罪名。你若想保住自己的封号，那就乖乖闭嘴，否则到时候受了牵连，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

昨日她说两人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今日变脸，仿佛两人根本不认识，吊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臭脸，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永寿公主心头疑惑，像看陌生人一般望着韦皇后。她幼小的心灵，如鸿蒙初开，混沌中漏进一束光来。她突然醒悟，这可能便是所谓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前的种种，都是给她设的陷阱，今日的嘴脸，才是他们真实的心中所想。怒火在胸中燃烧，韦氏丑陋的嘴脸，让她作呕。永寿公主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韦皇后的发髻，用力扯拽起来。韦氏的哀嚎声，如杀猪一般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