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碗汤的时候，李诚铭拉住了她：“你吃点菜呀，总是喝汤干嘛，这个汤的味道很好吗？”

“欲仙欲死。”

这是一个很不要脸的形容词，但是张小好觉得用它来形容这碗汤的味道是再合适不过了。张小好就隔着俩个人离伍班坐着，她说的话伍班一字不拉地听在了耳里，他也舀来一小勺汤尝了一下，他喝起来就觉得像一锅有鱼味的辣椒水，实在没有张小好形容得惊心动魄，小年轻永远是这么夸张，伍班又不知不觉地在心里把他和张小好划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张小好是年轻的代表而他则是苍老的代表，，这两种代表像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人一般永远对立不可调和。北京的舌头或许欣赏不了这种刺骨的辣味，李诚铭也不敢苟同：“哪里有那么好喝，除了辣就是辣。”

“再美的味道到了一千个人的嘴里也会有一千种滋味。”

对于李诚铭丝毫的不捧场，张小好表现的十分大度，说话间又灌下去一碗汤，顿时胃里杀气腾腾。中午不喝酒，还要在山庄住上一晚，明天早晨出发回市区，看来晚上又是一场死战，公司聚会，每个人都抱着目的而来，有的是为了追女孩，有的是为了被追，有的是为了凑热闹喝酒，还有的真的是来聚会，就是不知道伍班为何而来。他不怎么喝酒也没扎堆聊天，东西吃的很少，就连温泉也是昨天勉强泡了一次，大多数都是在热闹的人群外发愣，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郊游纯粹是为了扫平他心里慌乱的寂寞，他赶走了沈渝，却更害怕一个人独处，再寂寞的两个人的呼吸声也比一个人的呼吸声要来的热闹些。下午依旧是泡温泉或者是游泳池，两个同样是碧蓝的池子任君选择一个，投身于哪一个都可以。“我快要被泡脱皮了，就像蛇一样。”

张小好坐在池边，温泉池里热气腾腾，游泳池的水没那么热，但是是露天，太阳结合水的作用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肯尼亚及刚果的混合人种，温泉水虽热，但是是室内，又有强大的冷气，有很大一部分内心爱纠结的人站在温泉和游泳池的中间两边游离，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陈云航肯定是天秤座的，你看他都在那踱了半个多小时了。”

丁一一趴在温泉的池边，她突然化身了星座达人，对此张小好很不屑：“你算了吧，我也很纠结但是我可不是天秤座的。”

“你别不信星座，告诉你超准的，我偷偷地替伍总查了一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

“哦？”

这个引起了张小好的兴趣。“巨蟹座的男人，体贴温暖执着，一旦爱上你了就会一生一世，你看你看，和伍总是不是一模一样？”

丁一一满眼桃花满眼憧憬满眼艳羡：“所以，伍总和沈渝是初恋，在火车上惊鸿一瞥，就一直到现在，多浪漫！”

丁一一的声音很大，在略微空旷的温泉池室内还产生了回声，她以为这里没几个人，但最不应该的听到的人其实就在假山的后面。伍班本来没打算躲起来，但是听到丁一一在讨论他，他反而不能露面了。丁一一说的他很汗颜，他没有做到他们想象的样子，他连一个十年都坚持不了谈何一生一世，他只有把他自己深深地藏在假山后面，一直等到傍晚，他们已经聊的意兴阑珊饥肠辘辘，离开温泉池去餐厅吃饭他才得以从假山后面出来，用浴巾擦着身体上的水珠时他觉得他真的和张小好说的一样快要泡脱皮了，但他不是蛇，他是一只蝉，就是此刻正在高高的树梢上玩命尖叫的知了，叫得很累了，于是在树干留下一个躯壳，灵魂却跑得远远的。伍班连晚宴都没有参加，他就坐在天井里一棵大槐树的后面，来来回回好几个人找他都没留意到，他手里握着手机很想给沈渝打个电话，犹豫了很久他终于拨通了。沈渝接了电话，声音很平静，她好像在吃饭听起来胃口不错，沈渝妈妈在厨房大声地问她添整碗还是半碗饭，她也大声地回答她妈妈添一碗饭，然后低低的问：“怎么了？”

这是晚餐，沈渝何曾添过饭，沈渝的胃口好伍班觉得心安，转念间他也为他这种心安感到龌龊，是不是男人抛弃了女人以后她如果过得好他就会感到欣慰罪恶感也会降低。回来吧这句话他打算脱口而出但是话筒那边沈渝的咀嚼声，让他忍不住问：“吃的什么菜？”

“藕夹，炸油条配白酱油，鸭油炒豌豆苗，姜葱炒蟹钳，还有一个油豆腐鸭蛋汤。”

沈渝仔仔细细地说给他听，一股温婉的江南之风扑面而来，她一面说还一面咬着蟹钳，咬的嘎嘣直响，还能从沈渝嘴里听到这么充满食欲的声音，那是不是在北京的十年，都一直委屈了她的胃口，是不是因为不合口味才变成后面基本素食的习惯。原来任何事情都是有两个面，以前伍班一直都以为他过那种苦行僧的生活是因为沈渝，现在看来可能反而是因为他，沈渝才会选择过那种日子。沈渝咬完蟹钳，又在喝汤，汤有些烫她喝的吸溜溜的，伍班的那句话说不出口了，就算他冲动得喊出那句话又能怎么样，至少让沈渝在上海能畅快地打开她的胃口，尝尝生活的滋味。“那你吃吧，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想跟你说我来温泉山庄了，公司组织的。”

沈渝在电话那头轻笑：“那很好，泡泡温泉有助睡眠。”

“是的，昨晚我很好睡，你呢，好睡吗？”

“很好睡。”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的内容和他们以前的生活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其实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彻夜的夜不能寐，怎么仿佛两个人分开了，反而能睡的安稳。问候完了，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彼此道了晚安，挂了电话。伍班还是坐在那团浓黑的树荫下面，沈渝咀嚼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他突然也有了食欲，他想起中午张小好喝了好几碗的辣椒鱼汤，他站起身准备去找个大碗泡上一碗满满当当的鱼汤拌饭，像只饥饿已久的野猫分分钟把它吃完，然后畅快地打个饱嗝，活得像个人一样。